“冥頑不靈。萬一哪日宗主迷途知返,納了妾室,甚至是將你休了,你可不要後悔。”陳婆婆不再作聲,繼續為寧嘉徵絞左臂。 “他最好今日便休了我。”寧嘉徵收回了左臂,“不必了。” 陳婆婆抓住寧嘉徵的左臂,堅持道:“婆婆這是為了你好。” “我知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並不想討奚清川歡心。”寧嘉徵猛地咳嗽了起來。 陳婆婆教了寧嘉徵整整三年的“三從四德”,亦照顧了寧嘉徵整整三年。 要說全無感情,決計不可能。 不過她不喜寧嘉徵處處詆譭她所尊敬的宗主,自是難以對寧嘉徵和顏悅色。 見狀,她欲要說些軟話,末了,只吐出了一句:“不識好歹。” 寧嘉徵好容易止住咳嗽,繼而打量著銅鏡中的自己,自嘲道:“我瞧來像是一具橫死多日的屍體,我若能死於一十又三該有多好?” 十四歲前,他家庭美滿,資質過人,每一日都過得如同高中狀元,看盡長安花的仕子一樣快活。 惟二稱得上煩惱之事是如何振興重華樓,以及如何讓“王不留行”乖乖地被他挼。 他若能死於一十又三,算是善終。 聞言,陳婆婆安慰道:“夫人切莫這般想,夫人的好日子剛剛開始咧。” 寧嘉徵懶得再與陳婆婆爭辯,遂沉默不語。 陳婆婆放下麻繩,轉而為寧嘉徵上妝。 儘管三年過去了,寧嘉徵仍然不習慣塗脂抹粉,仍然認為脂粉味甜膩得反胃。 顯然他厭惡的並非脂粉本身,而是宛若人偶似地被操弄的人生。 由於今日是所謂的“大喜之日”,他面上的脂粉較平日裡厚重不少,層層疊疊,將他毫無血色的面孔遮得嚴嚴實實,乃至於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用力地喘了幾口氣,不慎岔了氣,再度咳嗽了起來。 上罷妝後,陳婆婆為他穿上霞帔,戴上鳳冠,又在他耳邊嘮叨奚清川待他如何如何好,他須得以夫為天之類的話。 他不理不睬。 待得吉時,他被陳婆婆蓋上了紅蓋頭,接著由陳婆婆牽著出去了。 從臥房至喜堂,閒言碎語爭先恐後地向他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了:或是誇讚奚清川有情有義,明明可毀去婚約,卻執意娶罪人之子,或是嘆息奚清川為他所蠱惑,淪為斷袖,斷送了香火,或是為楊長老叫屈,唾罵爹爹人面獸心,或是叫囂亦該將他正法,免得他來日作奸犯科,為禍人間,或是取笑他身為男子,卻愛做女子打扮,連成親這樣的大事,都非得著鳳冠霞帔,丟盡了奚清川的臉面…… 總之沒一句中聽的話。 奚清川顛倒黑白的能力實在不俗。 倘使換作三年前的他,定要祭出“牽機”來,好生同他們理論,教他們不敢再血口噴人。 現如今,不止“牽機”落入了奚清川手中,他還成了病秧子,不得妄動。 他蓋著紅蓋頭,無法視物,只能努力地從閒言碎語中分辨孃親與小妹的嗓音。 昨日,奚清川答應他明日便能見到她們。 難不成奚清川言而無信?抑或他久病纏身,以致五感遲鈍,才分辨不出? 行至喜堂,他依然未能聽見她們的嗓音。 他索性扯下紅蓋頭,放目四顧。 “這寧嘉徵濃妝豔抹後,倒真有幾分姿色。” “不得不說眼前的寧嘉徵全然不似三年前‘瓊璣盛會’上那不可一世的黃口小兒。” “英雄難過美人關,奚宗主這般的英雄亦然。” …… 奚清川本有些惱怒,見諸位賓客皆露出了驚豔的神色,不由得意洋洋。 寧嘉徵終是從人群中發現了孃親與小妹,小妹懷裡還抱著“王不留行”。 她們俱是眼淚汪汪,他便朝她們笑了笑,示意自己無事。 她們身側是五名九天玄宗弟子,想來他若不聽話,她們便會遭罪。 他立刻蓋上紅蓋頭,回到了奚清川身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待得外頭的熱鬧徹底消停後,寧嘉徵的身體驟然裹上了一層冷汗,繼而戰慄不休。 ——奚清川……奚清川馬上便要入洞房了! 不過是區區洞房花燭夜罷了,他何必害怕成這副德性? 這世間多的是盲婚啞嫁,而他至少已經清楚奚清川是如何得喪心病狂了,再者,即便奚清川要他將自己當做女兒身,還命陳婆婆日日教導他何為三從四德,但他終究不是女兒身,不會被奚清川逼著生兒育女。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通後,身體依舊戰慄著,他遂抬手覆上了心臟,自言自語道:“寧嘉徵,拿出你的骨氣來,你定能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