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韋俊在湘軍中過得並不順心,他看出曾國藩始終沒有真心待過他,表面上還算客氣,骨子裡卻很冷淡。至於湘軍其他將官,則連表面上的客氣都沒有。在軍事會議上相遇時,他們都以一種鄙夷的眼光看看他,常常令他尷尬。只有康福例外。康福對他和以德總是很熱情,這種熱情出自真心,不是做作。康福甚至還專程去壽州看過他。韋俊對康福談起自己的苦惱,並說程學啟在李鴻章那裡混得很好。康福說:“如果實在不想在湘軍待下去,我可以跟李鴻章說說,正字營幹脆到淮軍那裡去算了。”韋俊感激康福夠朋友。後來,聽說康福戰死在金龍殿前,他心裡很傷感。裁撤湘軍的命令下達後,他也不樂意裁軍。他的心情與湘軍其他營官的心情不同。除霆軍外,湘軍其他軍營都由湖南人組成,回籍則回湖南。湖南是湘軍的故鄉,他們回籍將會受到英雄凱旋的待遇。他的原籍在廣西。廣西是太平軍的故鄉,那裡的父老鄉親熱愛的是太平軍,對湘軍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個太平軍的叛徒、湘軍的走狗,有何顏面回廣西去?廣西的城鎮鄉野,又哪裡有他的一席安生之地?韋俊想到這裡,心情很悒鬱,暗中作了決定:一旦正字營解散,他就帶著妻兒子女和侄兒遠走他鄉,從此隱姓埋名,了結一生。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韋俊帶上康家祖傳雲子,匆匆趕到江寧城。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一章 裁撤湘軍(30)
“韋將軍,裁軍一事辦得如何了?”幾句寒暄後,曾國藩便進入了正題。
“回稟大人,此事尚未辦。”韋俊回答。
“為什麼?”曾國藩的語調顯得嚴厲起來。
韋俊已覺氣氛不善,說:“弟兄們有些事想不通,都不願意就這樣離開軍營回籍。”
“韋將軍,你可能不明白,湘軍是團練,非朝廷經制之師,沒有長期存在的道理。仗打完了,就應當解散回籍,哪有什麼想得通想不通的!”曾國藩的面孔明顯地冷下來,“你應該執行我的命令,立即做好全營撤除的安排。”
韋俊沉默著,沒有做聲。
“你說有些事想不通,是哪些事?”曾國藩似乎有點不耐煩地催問。
“大人。”韋俊鼓了鼓勁,說,“弟兄們都說,四五年來,正字營收復壽州,打敗捻寇,立下的戰功不少,但得到保舉的則不多。大家請大人向朝廷上個摺子,為那些積年苦戰的老弟兄們求個職銜,今後回家去,臉上也風光些。”
韋俊這話說的是事實。正字營五千人中有一半是跟著韋俊投降過來的,每次打完仗後,韋俊都上報一個保舉單,列上長長的一串名字,保的都是他那批從廣西過來的老弟兄,韋俊想以此來籠絡他們。但每次單子一到曾國藩的手裡,便被卡住了。其他軍營報來的保舉單,曾國藩都原封不動地報到朝廷,唯獨對正字營不同。曾國藩極不情願讓這些老長毛升官受賞,他只從中挑選二三成上報,而且還要把韋俊原擬的職銜都降一二等。正字營的將官們跟別的營一比,心裡不服氣,口裡大出怨言。久而久之,韋俊終於看出了曾國藩的心思,一種屈辱感沉重地壓著他。他不死心,企圖最後一次為部屬們爭取。
“笑話!”曾國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正字營最近未立軍功,如何能上報保舉單?朝廷視名器極珍,豈能像你從前那個偽天王一樣,濫封濫賞,毫無一點章程!”
韋俊聽了這話,腦頂上如同擊了一棒似的,嗡嗡作響,好久才清醒過來,說:“不上保舉單可以,弟兄們說,正字營前前後後死了三百多人,傷了一千多,撫卹銀三成未拿滿一成,從今年春天開始就沒有發餉銀,至今整整欠了七個月。兩項加起來,少說也欠了二十萬兩銀子。弟兄們說,補足了銀子就撤軍,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曾國藩脖子上的青筋已一根根鼓起來了。
“否則他們不繳軍裝器械。”
“混賬!”曾國藩一巴掌打在案桌上,把韋俊驚了一下。“不繳軍裝器械,豈不是蓄謀造反!韋俊,對這些混賬東西,你是如何處置的?”
韋俊到底不是懦弱之輩,曾國藩兇橫的態度,大大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加之又長期心懷不滿,他重重地頂了一句:“卑職沒有處置他們,卑職認為他們說的有道理!”
“你說什麼?”曾國藩怒火中燒,瞪起兩隻發紅的三角眼,吼道,“蓄謀造反還有道理?”
這是公然的歪曲!韋俊一時沒有覺察出曾國藩說這話是有意引他上鉤,果然怒不可遏,刷地站起來,嗓門也變了:“他們沒有造反,這是強加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