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聽了,也就沒有在此事上多說什麼,而是換了個話題。
“昨日寡人聽聞,《呂氏春秋》公然懸賞求錯,先生也曾在南城出現,看過了《呂氏春秋》。”
“實不相瞞,仲父已將《呂氏春秋》整本送我觀看,但寡人想不通他為何要以此非常之法,將《呂氏春秋》公諸於天下。”
“不知先生覺得相邦此舉,意欲何為?”
此時,艙外風聲流水聲清晰可聞。
嬴政也不說話,只在幽幽微光中專注的盯著葉千秋。
葉千秋沉吟片刻,開口道:“文信侯此舉之意,在於以《呂氏春秋》誘導民心。”
“民心同,則王顧忌,必行寬政於民,亦可穩固秦法。”
嬴政道:“先生此言,莫非是說秦法不得民心?”
葉千秋笑道:“六國之人,皆言秦法嚴苛。”
嬴政道:“先生也如此認為?”
葉千秋道:“秦法的確嚴苛,然則,確實是適合秦國。”
“治國之道,不在於某種固定成法,而在於適合不適合國之執行。”
“秦法固然得秦人民心,但是庶民對秦法,更多的是敬而畏之。”
“文信侯行寬政緩刑之舉,也是為了秦國所計。”
“文信侯圖天下,意在徐徐圖之。”
“而王上圖天下,意在儘快圖之。”
“不知我說的可對?”
嬴政聞言,微微頷首,道:“先生所言,確實是寡人心中所想,天下戰亂已久,寡人若是依照仲父之言治國,不知何時才能一統天下。”
葉千秋笑道:“凡做事欲速則不達,但一統天下之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快刀斬亂麻,亦不是不可。”
“王上之志,在強兵息爭,一統天下,但王上要明白,商君之法的作用在今時今日要勝於《呂氏春秋》。”
“但若是天下一統之後,《呂氏春秋》的作用便要勝於商君之法。”
“滅六國容易,但要讓六國之人心盡數歸於秦國,則大不易。”
嬴政聽到這裡霍然起身,肅然再朝著葉千秋一躬身,道:“請先生教我。”
葉千秋微微一笑,開始給嬴政講起了治國之道。
河風蕭蕭,長槳搖搖,風燈在夜色之中猶如螢火一般。
這一夜,葉千秋和嬴政相談甚歡。
葉千秋雖然是道家掌門,但他並不會拘泥於道家之學,而是結合後世治國之道,總結出了最適合眼下這個時代的國策。
最關鍵的是,葉千秋所提國策符合嬴政的治國理念。
這個年輕氣盛的秦王和呂不韋不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建立不世之偉業。
如果你讓他徐徐圖之,縱使你說的花團錦簇,他也不會採用。
葉千秋最擅長的就是識辨人心,嬴政縱使是王者,在他面前,依舊還只是稚童而已。
黎明之前的黑暗中。
黑蓬船上,傳來了嬴政的大笑之聲。
只聽得嬴政朗聲道:“先生一言,盡掃我心頭陰霾!”
“小高子,掌燈上酒!”
“蓋聶,你也進來,我等與先生浮一大白!”
……
清晨,呂不韋剛剛醒來,沐浴更衣後進得廳堂之中。
呂不韋沒了食慾,隨便吃了一些飯菜,便不由自主的走進了書房之中。
這書房,是他這個領政丞相處理公務的地方,也被秦國的吏員們稱為大書房。
多少年來,清晨卯時前後的丞相府都是最忙碌的。
各署屬官要在此時送來今日最要緊的公文,人來人往如穿梭。
長史將所有公文分類理好,再一案一案的抬入這間大書房,讓他落座便能立即開始批閱公文,部署政務。
但是,今日清晨的大書房卻是少見的安靜了許多,無人來送公文。
已經到了秋天,早晨起來,還是有些清涼。
書房裡,已經生了火爐,火爐裡的木炭火通紅透亮,只有幾個書吏依然在整理公文。
除了書吏衣襟擺動的聲音,火爐裡木炭燃燒時,時不時發出的呲呲聲。
整個書房很是安靜。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書房當中。
那是一個身著秦軍甲冑,臉上帶著黑鐵面具的人。
“掩日,你來了。”
呂不韋看著掩日,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