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傷很重,一道豁口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側後腰,硬生生將他後背的皮肉分成了兩半,傷口最深的地方肩胛骨都露了出來。
幾處血管還在冒血,也不知這一路他是怎麼挺過來的。
好不容易敷上草藥止了血,少年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藥戶趕緊取出一支珍藏的老參,切了幾片,拿出一片放在少年嘴裡,又吩咐老婆子用剩下的熬碗參湯。
一碗參湯下肚,少年的命總算保住了。
好在少年的恢復能力也很強,第二天清晨,金子多給少年換藥的時候,他醒了。
“我這是……”
“你傷得可不輕,要不是有人把你送我這兒來,昨晚上你就得死。”換完了藥,金子多站起來,對屋外喊道:“老婆子!中午殺只老母雞!”
“後生醒了?”老婆子一探頭,看見少年也正看著她,笑得臉上的皺紋裡滿是慈祥,“我就說這後生命大,肯定能挺過來,等著吧,中午給你們爺倆燉雞吃!”
少年心中漾起了異樣的情緒,他也曾有一對慈愛的父母,可惜他們早早病逝。
父親安葬了母親,發現自己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恰好一名道士無意間撞見在外玩耍的兒子,有意收做弟子。
父親知道自己能陪伴孩子的時間不多了,一咬牙答應了下來。
七歲的孩子大哭,父親就許諾,只要好好習武,成為大俠,父親就把他接回來,還給他美美地燒一頓肉吃。
孩子絲毫不敢怠慢,每天清晨第一個起來習武,下了課師兄弟們圍成一圈鬥蛐蛐的時候,他總是留下來練習。
還有一個孩子和他一樣刻苦,很快他們就成了朋友。
那孩子名叫小白。
縱然是向來嚴厲的師傅,也常常對他倆露出笑容。
十年後,孩子已經長成少年,師傅叫來兩名愛徒。
“我已沒什麼可教給你們的了,明日就下山去吧,後頭的路全靠你們自己了。”
少年恭敬道:“弟子一定給師傅長臉。”
師傅連連搖頭,“你們若是做了壞事,千萬別說是我的弟子,做了好事更不必提我了。出了這裡,好壞是非都與師門無關。”
小白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少年對小白道:“你去我家吧,我爹燒的肉最香了。”
少年歸心似箭,再美的風景和女孩都不能讓他多看一眼,兩人一路疾行,小半個月就趕到了少年家裡。
家,已經沒了。
只剩下兩間屋子。
被人佔了的屋子。
少年跟鄉鄰打聽,才知道他離開不久父親就病逝了,臨死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就連喪事都是好心鄰居幫忙張羅的。
鄰居狐疑地看著少年,試探道:“你不會就是他走失的兒子吧?我記得那年他兒子也就六七歲……”
走失。
父親盡最大能力把什麼都替他打算好了,甚至不讓他揹負不孝的名聲,卻讓自己成了弄丟兒子的可憐人。
少年站在屋前沉默了許久,佔了兩間屋子的年輕夫妻尷尬地看著他。
那天有些特別,從早到晚,雪一直沒停,不是輕飄飄的雪花,而是像冰雹似的小雪粒子,砸下來咚咚直響,彷彿能直接砸進人心裡。
少年的身子都僵硬了,那一刻,他已與周圍寒冷化為一體,世間再也沒有他這個人。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逐漸暖和起來。
一想到父親,他的心又開始跳,跳動的心震碎了血管裡凝結的冰,如春來河開,他又成了一個鮮活的人。
父親曾經那麼執著於讓他好好活著,他怎能辜負?
縱然親情只有短短七年,父親卻也教會了他頂天立地的男兒該是什麼樣子,這是不少男人哪怕花上二十年、三十年都不曾學會的。
“去看看你父親吧。”小白提醒道。
小鎮東頭的墳地,父親與母親合葬的墳包很小,上面長滿了雜草,墓碑只是一塊破爛木板。
少年一邊打理雜草,一邊在心裡跟父母說了些話。
兩人踏著雪來,又乘著雪去,小白回頭看了一眼即將被雪填平的腳印,若雪能撫平世間一切傷痕,該有多好。
金子多兩口子讓少年想到了這段往事。
他擦擦眼角的淚,吃力地對金子多一拱手,問道:“大伯對我有救命之恩,還沒請教您的稱呼。”
金子多大大咧咧道:“我叫金子多,你叫我金老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