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得隱瞞下來。
如今聞得你為事之後,依舊要做城裡人,不做鄉下人了,萬一查訪出來,不好意思。所以不待取討,預先送出來奉償,還覺得有些體面。這是一百兩銀子,原封未動,請相公收了。”呆叟聽見這些話,驚詫不已,說:“銀子不用,改簽別人,也是你的造化,自然該受的。為什麼過了一年有餘又送來還我?”
再三推卻,只不肯收。那人不由情願,塞在他手中,說了一聲“得罪”,竟自去了。
呆叟驚詫不過,說:“衙役之內那有這樣好人?或者是我否極泰來,該在這邊居住,所以天公要成就我,特地把失去之物都取來付還,以助買屋之費,也未可知。”正在這邊驚喜,不想又有扣門之聲,說:“幾個故人要會。”及至放他進來,瞥面一見,幾乎把人驚死!你說是些什麼人?原來就是半年之前明火執杖擁進門來打劫他傢俬的強盜!自古道“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哪有認不出的道理?呆叟一見,心膽俱驚,又不知是官府押來取他,又不知是私自逃出監門尋到這邊來躲避?滿肚猜疑,只是講不出口。只見那幾個好漢不慌不忙對他拱拱手,道:“顧相公,一向不見,你還認得我們麼?”呆叟兢兢慄慄抖做一團,只推認他不得。那些好漢道:“豈有認不得之理?老實對你說罷,我們今日之來,只有好心,並無歹意,勸你不要驚慌。那一日上門打劫,原不知高姓大名,只說是山野之間一個鄙吝不堪的財主,所以不分皂白,把府上的財物盡數捲來。後來有幾個弟兄被官府拿去,也還不識好歹,信口亂扳,以致有出票拘拿之事。我們雖是同夥,還喜得不曾拿獲,都立在就近之處打點衙門。方才聽得人講,都道出票拿來的人是一位避世逃名的隱士,現停在某處地方。我們知道,甚是懊侮。
豈有遇著這等高人不加資助反行劫掠之理?所以如飛趕到這邊,一來謝罪,二來把原物送還。恕我輩是粗鹵強人,有眼不識賢士,請把原物收下,我們要告別了。”說到這一聲,就不等回言,把幾個包袱丟在他面前,大家揮手出門,不知去向。
呆叟看了這些光景,一發愁上加愁,慮中生慮,說:“他目下雖然漏網,少不得官法如爐,終有一日拿著。我與他見此一面,又是極大的嫌疑了。況且這些贓物原是失去的東西,豈有不經官府、不遞認狀、倒在強盜手中私自領回之理?萬一現在拿著的又在官府面前招出這主贓物,官府查究起來,我還是呈送到官的是,隱匿下來的是?”想到這個地步,真是千難萬難,左想一回又不是,右想一回又不是,只得閉上柴門,束手而坐。
正在沒擺佈的時節,只聽得幾下鑼響,又有一片吆喝之聲,知道是官府經過。呆叟原系罪人,又增出許多形跡,聽見這些響動,好不驚慌,惟恐有人闖進門來,攻其不意。要想把贓物藏過一邊,怎奈人生地不熟,不知哪一個去處可以掩藏。正在東張西望的時節,忽聽得捶門之聲如同霹靂,鑼聲敲到門前,又忽然住了,不知為什麼緣故。欲待不開,又恐怕抵擋不住;欲待要開,怎奈幾個包袱擺在面前,萬一官府進來,只當是自具供招、親投罪狀、買一個強盜窩家認到身上來做了,如何使得?急得大汗如流,心頭突突地亂跳。又聽得敲門之人高聲喊道:“老爺來拜顧相公,快些開門,接了帖子進去!”呆叟聽見這句話,一發疑心,說:“我是犯罪之人,不行捕捉也夠了,豈有問官倒寫名帖上門來拜犯人之理?此語一發荒唐,總是凶多吉少!料想支撐不住,落得開門見他。”誰想拔開門拴,果然有個侍弟帖子塞進門來。那投帖之人又說:“老爺親自到門,就要下轎了,快些出來迎接。”呆叟見過名帖,就把十分愁擔放下七分,料他定有好意,不是什麼機謀,就整頓衣冠,出去接見。縣尊走下轎子,對著呆叟道:“這位就是顧兄麼?”呆叟道:“晚生就是。”縣尊道;“渴慕久矣,今日才得識荊。”就與他挽手而進。行至中堂,呆叟說是“犯罪之人,不敢作揖”,要行長跪之禮。縣尊一把扯住,說:“小弟惑於人言,唐突吾兄兩次,甚是不安,今日特來謝過。兄乃世外高人,何罪之有?”呆叟也謙遜幾句,回答了他。兩個才行抗禮。縣尊坐定之後,就說:“吾兄的才品,近來不可多得,小弟欽服久矣。兩番得罪,實是有為而然,日後自明,此時不煩細說。方才會著諸位令親,說吾兄有徙居負郭之意,若果能如此,就可以朝夕領教,不作蒹葭白露之思了。但不知可曾決策?”
呆叟道:“敝友舍親都以此言相勖,但苦生計寥寥,十分之中還有一二分未決。”縣尊道:“有弟輩在此,‘薪水’二字,可以不憂;待與諸位令親替兄籌個善策,再來報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