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不覺裂開了,一種強烈的憐憫心使我的心碎了,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幻。疼呵!我的心房尖利地疼痛著,我沒有勇氣回顧過去,也沒有勇氣再去看飛絮,我嚥下了裝在心裡整整十一年的話,甚至忘記了告訴她這裡不久就會解放,以及周同那條走狗的可恥下場,她所期盼的好日子就在眼前。我只想說:飛絮我的妹妹,我欠你太多太多了,寬恕大哥吧!
保安團長的尖刀直直地橫在飛絮的面前,我大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飛絮已經聽不到我的任何聲音了,她的拳頭緊緊地攥著,她的面孔上彷彿凝固著一層可怕的哀傷,她無力的雙腳蹣跚著往前挪動,企圖用她最後的一絲活力來換取我的安全。當她的整個身體就要觸到刀尖的時候,只聽得一個悲愴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不要,你們不要再折磨這個可憐的姑娘了,你們需要什麼我都可以做。”
隨著呼叫聲,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從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眼淚順著她乾枯的面頰往下淌。她跑著過去緊緊地摟住了飛絮,她們都絕望地倒下了。我認出了她就是給飛絮送紅糖的老太太。
老太太站起來說:
黃團長,我來證明,這位叫根生的是山林的少當家的,這位醜姑娘,是他的親妹妹。他們都是山林里長大的,哪裡懂得什麼這個黨那個黨的!你那是抬舉他們了。
他只會經營山林。山裡的樹木,對誰都有用處。日本人來人毀了山林,他被迫出山躲難。現在日本人滾蛋了,他養好病準備回山裡重操舊業。不管是這個黨、還是那個黨的天下,林木都能用得上,什麼造橋、蓋樓、鋪鐵路……”
保安團長聽得不耐煩了,打斷她說:
“我是要你痛痛快快說,他是不是共產黨……”
老太太並不著急,又說:
“搗賣木材可是個發財的買賣。黃團長朋友多,路子寬,將來從根生的山林里弄木材出來,那可是有大把的錢撈的,你今日高抬貴手,放根生歸山,他一輩子念你的好,那山裡的木材還不有你的一半?”
漸漸黃團長臉上有了笑容,說:
“按你這麼說,這個根生不是共產黨,倒是個山大王!那我就非放了他不可?”
老太太說:
“您要是回去,怕沒抓到共產黨,丟了差,就拿我當共產黨抓起來。”
黃團長說:
“你走路都掉渣,說你是共產黨,誰信?算了,老子今天就是一個共產黨沒抓著,誰敢派咱黃某一個不字!那個叫根生的臭小子,算你走運。這樣吧。你回山裡去。等老子要用木材時,可得麻利痛快點,別拿五作六的。你若翻臉不認賬,老子手裡的傢伙可不是吃素的!”
我胳膊上的繩子被七手八腳地解開了。
保安團長一揮手:撤!
白髮老太一席話,讓我們化險為夷,真不知怎樣感謝才好。又覺得這老太挺神秘的,不是個尋常的老太婆。莫不是這一帶常常神出鬼沒的地下黨?
沒等我說話,白髮老太目光閃亮著,很親切的樣子,說:
“我知道你們是親兄妹,一個根生,一個飛絮。你們的母親早早就過世了。”
我的眼被淚水模糊了:
“老奶奶,你怎啥都知道?”
老太太嘴角帶著一絲笑,說:
“這一帶的事,哪有我不知道的。何況,我以前是你母親的丫鬟。後來跟著你跑到山外,投奔了抗日隊伍,又在這一帶隱蔽下來,做地下黨的聯絡員。”
我不由得肅然起敬起來:
“真的?”
老太太抬手從鬢角取下一個髮卡,亮給我看。我雙眼一亮,認出髮卡上的鐮刀斧頭圖案,這是我的上級!我敬慕地向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後說:
“我傷才好,正想找組織領新的工作。”
老太太說:
“你被俘、被救、被抓、被刑訊致死,我們都一清二楚,你不愧是誓死如歸的好黨員。可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一直認為你還活著。這兩年就不停地探聽你的下落。這回好了,見你太平無事,真為你高興!”
我真誠地說:
“謝謝你,搭救我。你真有辦法,幾句話就把事辦了。”
老太太說:
“這個保安團,就是一幫搜刮民脂民膏的土匪,見錢眼開。投其所好,自然就無事。”
我急著想聽聽,黨組織對我的工作安排,忙問:
“我下一步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