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說:“火都在神那裡。”
人間的聲音又湧過來了。“有了,有心跳了。”還是天楊的聲音。
“把管子放回去。”
“等一下。”這個聲音無比欣喜,“等一下再插管。”
深重的寂靜之後,有個人平靜地笑了一下,然後說:“不用呼吸機了,他可以自己呼吸。”
身邊的黑暗像個真空包裝的塑膠袋那樣被用力撕開了。他的身體就像憤怒的膨化食品那樣,幾乎是飛濺了出來。陽光吞沒了他,他看見了一些熟悉的臉在他四周旋轉,直到漸漸停頓。他凝固在了這些人的視線中。他知道自己的身體變成了石頭。魂魄就在清醒的一瞬間被捉拿歸案,從此再也沒有逃亡的可能。
他忘記問那罪人的刑期是多久了,總之,一定不會有他的長。
臻臻一直都在這裡。站在他身旁。但是完全清醒了之後,他再也沒辦去弄懂她想告訴他什麼。他只能確信,這孩子一直在保守他們之間的秘密。
講故事的女孩在呼吸機撤掉的次日清早回來了。只是,沒見到迦南。他也完全不知道逛南去了什麼地方,若他知道,會告訴她。——好吧,他已經不能“告訴”任何人什麼事了,除了全身癱瘓,他的語言能力嚴重受損,只會發出一些沒什麼意義的音節。
女孩坐在牆角的椅子上,靜靜地注視著陳至臻小姐的背影:“臻臻後來他們三個人沒有找到小熊的姐姐。他們一共問過多少人,你還記得嗎?總之,沒人能告訴他們正確的答案。事實上,因為已經找了太久。小熊自己也有點糊塗了,到底那個姐姐,是不是他做過的夢。可是小仙女一點都沒有放棄,小仙女總是快樂地說:‘會找到的。’小仙女還說,‘等我們找到了姐姐,你就想起來那不是夢了。’一這句話其實有點問題,可是他們三個都沒聽出來。這個時候外星小孩突然跟夥伴們說:‘咱們回去吧。回去出發的地方。我們出來這麼久了,說不定你姐姐已經回去找你了。’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可是其實他們已經走了太遠了。他們又必須沿途問很多人,才能找到正確的回去的路。但是他們都很開心,因為突然之間,大家都相信,只要按照原路返回去了,小熊的姐姐
一定會在那裡等著的……”
門開了。女孩的聲音驟然停止,她轉過臉熱切地看著門口,眼睛裡掩飾不了的波浪侵襲了整張臉龐。可惜走進來的,是個量血壓的護士。女孩看著護士的身影遮擋在自己和臻臻之間,手指緊緊地摳著凳子的邊緣。他知道她就和陳迦南一樣,整個人都在恐懼著煥然一新的熱情。就像一隻嶄新的玻璃杯,第一杯滾燙的沸水倒了進來,原本晶瑩冰涼的她完全不知道這個幾秒內變得滾燙的自己也是自己。只能驚慌地環顧著熱水蒸騰在上方的水蒸氣,似乎為這一小片冉冉升起的雲霧覺得羞愧。
護士走出去的時候,重新關上了門。
女孩的眼睛垂了下來,視線落在對面的鐵製床欄杆上。她似乎是淡淡地對自己笑了笑。那個笑容牽動了他心裡一個柔軟的地方。他很想對她說:你回家吧,那個人不值得被你盼望。——可是,他說不出來。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螢幕。完全沒有按鍵,只是看著。這時候臻臻突然轉過身,猶疑著靠近她。柔軟的小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膝蓋,又乖巧地縮了回去。
他和女孩都聽見。臻臻清晰地說:“後來呢?”
Chapter 17
天楊
我不知道為什麼又回到了這間病房裡—如果誠實一點說,我知道。不過我確實不知道,我為什麼還會想回來。醫院裡的人們都說,陳醫生的呼吸機已經撤掉了,他現在大部分時間意識都是清醒的,不知道以後的復健能幫到他多少,但是真可惜,曾經那麼條理清晰幹練敏捷的人,現在已不會講話。臻臻站在他的病床前面,安靜地玩著一隻橙子,也不剝開。自從陳醫生從昏迷中醒來,她就開始沉默著玩一些只有她自己才明白意義的遊戲—現在她沉默著走到我身邊來,眼睛盯著我坐著的那把椅子的椅背上搭著的一件毛衣。她從毛衣的衣兜裡取出來一串鑰匙,像面對著一堵牆那樣站在我的面前,從那串鑰匙裡隨便選定了一把,用鑰匙細小的鋸齒,慢慢地切割著橙子的表皮。其實也只是在橙子上面製造出來一些細小的凹陷的圓點,但是她似乎就滿足於此了,把橙子的皮真的撕下來太過殘忍,她捨不得。
外星小孩,小熊,和小仙女的故事已經講了很多。說實話,我有點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了——但是我又不能這樣跟臻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