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留下吃晚飯。”其實跟外婆相處久了,我越來越傾向於相信:在他重複自己剛剛說過的話的時候,他並不是真的完全忘記了,他只是確認一下,他的確說過而已。
如果我是我媽媽,他一定會以同樣的語氣和表情回答外婆七八次:“好的。”但是舅舅不同,他只在外婆第一次邀請的時候點頭回應了一句。當外婆不厭其煩的重複時,他就裝作沒聽到了。他們面對面坐在兩張沙發裡,外婆含著笑意的聲音一遍遍的響起了:“天要下雨了,你要留下吃晚飯。”像是自己和自己玩名叫“迴音壁”的遊戲。
還好那天的晚餐,姐姐回來了——當然不是隻有他自己,還有雪碧,以及鄭成功這個吉祥物。
鄭成功的到來拯救了媽媽,媽媽誇張地把他抱起來,大呼小叫地說“寶貝兒你長高了”,然後毋庸置疑地命令姐姐,“今晚說不定會下雨,你們就在這兒住一晚,你也不要去店裡了,雨天開車不安全的。”鄭成功眼睛斜著,並且一如既往地啃著拳頭,表示贊同。
鄭成功小朋友只是個子稍微高了一點,其他的什麼都沒變,就連頭髮也還是稀疏,嚴格地說,那幾戳最細軟的毛談不上是“頭髮”。他不像北北,北北那樣的小朋友生來就是為了讓大人們讚歎生命是個奇蹟。可是鄭成功是外星人。所以對鄭成功來說,“時間”這個東西怕是在遵守愛因斯坦的神奇定律,流動的速度是不同的。每一次,我看著他胸有成竹地啃拳頭,就總是在是心裡問他:鄭成功,你真的永遠不會變嗎?
北北是讚美詩。你是個寓言。
我知道媽媽看到鄭成功是開心的,尤其是當她覺得這種開心可以成功地遮掩住她對舅舅的不歡迎,她就更加開心了。晚餐桌上她專門給鄭成功準備了肉粥——因為他生長得慢,只有兩顆門牙,這兩顆牙一上一下,孤零零的,完全幫不上任何忙。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讓話題圍繞著鄭成功,也圍繞著姐姐,愉快地聽姐姐惡狠狠地講述她和陳醫生的相親是不順利的——因為那個書呆子只會盯著她發呆,都不會說話。我說:“那是因為你漂亮嘛,他都看傻了唄。”姐姐“哧哧”地笑,“真是沒見過世面。”
媽媽在晚餐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到廚房去洗碗了。所以,爸爸只好對著滿桌子的殘羹,有些緊張地邀請舅舅去看電視。從進門到現在,舅舅幾乎一句話都沒講。他對爸爸客氣的笑了笑,爸爸說:“泡點茶?”他說:“不用。”然後爸爸說:“我想喝。”舅舅只好說:“那好。”爸爸又問:“毛尖還是普洱?”舅舅說:“都行。”爸爸執著地問:“你喜歡喝什麼?夏天是不是喝綠茶比較好?所以,毛尖?”舅舅無奈地說:“隨便,真的都一樣的。”爸爸嘆了口氣,“那我去泡普洱了,別人剛送給我的,很新鮮。”舅舅一臉無辜地說:“那還是毛尖吧,我喜歡綠茶。”
這種對話真是讓人坐不住。我無奈地站了起來,捧起桌上那些髒盤子,看似無動於衷。媽媽在水槽前面,給我她的背影。她刷鍋的力道未免太兇猛了些。我把那些盤子放在她身邊,生硬地說:“媽媽,我來吧。”他沒有抬頭看我,她只是說:“你洗不乾淨的。”
媽媽今天根本就不正常。整整一頓飯,他居然沒有注意到,哥哥沒回來。她站在水槽邊那麼久了,居然都一直沒發現,鄭成功一個人佇立在陽臺上碩大的冰箱前面,很久了——我是說,他和他的學步車一起站在那裡,安靜得令人以為冰箱是個鏡子,能讓他學步車一起站在那裡,安靜得令人以為冰箱是個鏡子,能讓他細細地端詳自己——那個在他這個年級,還完全是陌生人的自己。
“外星人,冰箱在我們地球是件很常見的東西。”我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跟他說:“要我帶你參觀一下嗎?”我話說的聲音很輕,是因為,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全神貫注,我不想我的聲音嚇到他。他遲緩地轉過了小臉,認真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說:好的。我彎下身子抱他的時候覺得他變重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輕鬆地就能拎起來。冰箱門開啟的時候,裡面那道光伴隨著冷氣,晃得他眼睛眨了下。他那隻蘿蔔一樣的小手很認真地放在了臉龐上。
外星人,其實這個不是太陽光的。也不是能帶你回家的飛碟,真抱歉。
“這個是花生醬,這個是沙拉醬,這個。。。。。。。紅紅的,裡面有好多小碎屑,是辣醬,沒事不要隨便碰它哦,因為如果你不小心用舌頭去舔了它,會覺得腦袋裡面在著火的。。。。。。那幾個盒子沒什麼好摸的,全是昨天的剩菜而已。這是碳酸飲料,小朋友喝了對身體不好,要長大了才可以。這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