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抖著手穿好了一件件厚厚的冬衣,她熟練地盤好頭髻,跺了跺腳便往千載住的平添春色樓走去。
才經過了半條曲廊,就見到一名剽悍的年輕人快步走近她。
“阿青總管……”他沉聲道。
“屠大哥,喚我阿青得了。”她不禁一笑,“『阿青總管』是其他人說來取笑的,怎麼你也當真了。”
屠滔嚴肅的眼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總管太客氣了。門外有客來訪王爺。”
“是誰?”她警覺地問。“該不會又是倚紅樓、偎翠閣、銷魂院的那些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吧?”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關門!落鎖!放狗!
“不,是蘇州東城知府段無秀大人。”屠滔把笑容隱藏得很好,一本正經地道,“段大人乃老王爺生前門生之一……”
“難怪會勞煩到屠大哥親自進院子來。”阿青強忍住鬆口氣的衝動,隨即恢復微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曾同我說過段大人。既然是世交,我這就去稟告王爺,還請屠大哥讓貴客先到小鏡疏影廳奉茶稍待吧。”
“是。”
她看著屠滔挺直如竹般地迅速消失在曲徑中,小臉露出一抹深思。
千載已經起床了,一身紅衣雪貂配上黑髮俊容,更顯風流倜儻,正坐在紅木椅上研究著一具古琴。
見阿青走進來,他抬頭揚聲問:“你來得正好,這曲『漪蘭操』難死了,我怎麼調絃音就是不對,你快替我瞧瞧!”
咦,這麼早就在彈琴,該不會是昨兒“彈詞絕豔坊”那些美人撩起他的雅興了吧?
阿青悶哼了聲,跟伺候的丫頭靈兒點了點頭,“王爺梳洗過了嗎?那參湯送來了沒有?熬久了太苦,王爺不愛喝的。”
“回阿青總管,王爺已經進過參湯了。”靈兒恭敬地笑道。
“很好、很好。”她滿意地鬆口氣,這才回過頭對千載皺眉,“王爺,你明知道小的對這種雅緻的琴棋書畫等玩意向來不通,你這麼說不是故意欺負小的嗎?如果你要和人研究這琴,不如我再請人把昨兒個那些美人請來吧。”
也就只有這小子敢這樣諷刺調侃他。
千載失笑,眨了眨眼道:“喲,你今兒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告訴我,是誰惹我們阿青小總管生氣了?”
她悶不吭聲地走近他,替他將烏黑長髮攏起,置在雪貂坎肩外頭,還替他將落在額前的一綹黑髮編回腦後。
“待會眼睛又給頭髮刺著了,可別對我喊疼。”她咕噥道。
這人,就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教人怎放得下心呢?
千載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烏黑的眼眸有著深刻的關懷。“怎麼了?真是誰欺負了你嗎?跟我說。”
她酥麻戰慄地一顫,連忙不著痕跡地掙離他溫暖的掌握,假意替他撢了撢衣上的灰塵。
“誰敢欺負我呢?我只是昨兒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對了,王爺,外頭有貴客找你呢。”
千載緊緊地凝望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怎地,他越來越感覺到阿青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教他難以忽略,尤其在看到他彎彎的黛眉輕蹙起時,總令他胸口糾結著難以言說的細細疼楚。
猶記得那年他十六,看見躲在奶奶背後怯怯探出的那一張髒兮兮小臉。
那年,阿青還不到十歲吧?渾身塵土飛揚髒亂不堪,小小的臉蛋上稚氣濃厚,小鹿般的烏黑大眼怔怔地盯著他。
千載從小就討厭髒,受不了臭,但是那一張小臉和那一雙柔弱卻亮晶晶的大眼睛,卻讓他忘了這小男孩一身的又髒又臭。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少年高瘦的身子緩緩蹲下來與他平視。
“阿青……”小男孩驀然對他綻放了一朵平生所見最天真動人的笑容,纖細的指尖怯怯卻堅定地伸出來攢住他雪白的衣袖。
而他,竟沒有任何一絲絲厭惡的感覺。
“阿青。”他盯著小男孩,情不自禁也回以一笑。
冥冥中像有鏈子就此將自己與阿青拴住,素來獨坐獨臥獨行的他也在那一剎那有了一個貼身小童子。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他和阿青之間是與眾不同的,非一般主子與僕傭之間情誼可相提並論。
對阿青,他永遠有出奇的耐性和包容。
而阿青待他更是無微不至……
風流自若、貴氣英挺的千載驀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好幾下,亂了三、五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