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地呼吸著這劫後餘生的空氣,我攀著沙克的鞍橋起身,眼角剛瞥到對岸一道攝人的寒光,便聽他小聲驚呼“小心!”身子被一股大力撲倒,後腰重重撞上河岸邊的石巖,我只咬緊唇,“痛……”
一瞬間,箭如芒雨般招呼過來!
博瀚!我再顧不得其他,惶急地望去,見他正被推到的敖包之後,氣未喘勻,那救人的侍衛已俯身倒地,而某個可怕的念頭開始成形,我顫抖著,再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這已不是什麼活捉。
“去……那裡……”血腥味焦灼著神經,無數鮮紅正不斷在白闊的軟甲上蔓延開去,都善吃力地撐起身子,我回神下意識想去扶他,可是手臂被他鉗住的剎那,猛然撞見了他眼中的絕然。
“不要!”我脫口而出,想掙扎卻被他緊扣住腰,“福晉,恕奴才冒犯……”他的尾音太快地,消失在了箭簇聲中。
不想看,不想聽,然而一切卻像卡帶的錄影,一格一格清晰地嵌入腦海之中。
聚攏的侍衛們,是人牆和肉盾,在疏朗之處尋求遮蔽,只有兩三步遠的敖包,卻彷彿遙不可及。
人慢慢變少,一個兩個三個……這煎熬的酷刑,在背脊頂到敖包的石塊時才宣告了結束。
都善的手垂下去,我得到解脫。
“福晉……”他抬眼看我,絕然已經散去,仿若如釋重負。
我捏住他的肩,想說些什麼,最後只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你不會有事。”
他只一笑,大量的血便從嘴角溢位。他摸索著把自己的箭囊和弓塞到我手裡,像是喃喃般地叮囑著“福晉……您要等到貝勒爺,一定……一定……”血色飛快地從他臉上消褪,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深的灰白,博瀚早已淚流滿面,我卻覺得胸口某個地方正在驟然失重,那聲音嘶啞的不像自己,“別哭,好好看住他,嗯?”
弦繃在扳指的內側,將扣在掌心裡的箭牢牢抵住,側身出去,鬆開手指時,某種快意的報復填滿空落的思維。
在弓箭手掩護下,開始陸續有人渡河,我擰眉冷笑道,“別放他們過了河!”
我們所能倚仗的,也唯有這最後一分地理優勢了。近身相博,只有死得更快。
有人落水,有人又接上。
箭告了罄,便從地上揀。
小心遮蔽著自己,然後,無休止地重複那些動作,直到連死亡也都感到麻木嗎?
迎風而至的銀白色旗纛驀然佔據視線一角的那一刻,變得模糊而遙遠,像有什麼轟然落地,從此,再有廝殺,再有飛矢流芒,都已和我無關。
身體被人緊緊擁住,在那個懷抱裡我的手仍然戰慄不止,是否每個人在殺戮過後,都會變成另一個陌生的自己?他一遍遍吻著我的額頭和麵頰,“雅兒,一切都過去了,你看著我,沒事了。”
我似乎是“嗯”了一聲,目光從他臉龐落到地上,都善在那裡靜默地側躺著,背部三支羽箭連做一線,貫穿了肩頭,左胸和上腹,那一身輕甲,已再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我抬頭望著多鐸,“救他。”
“雅兒,”他低頭看了都善一眼,便以手覆住我眼睛,他的手出奇的涼,卻乾燥而鎮定,“他死了。”
我渾身一顫,頓失了力氣,想伸手抱他,由指尖傳來的卻只有疲憊不堪的抽搐,靠在他身上慢慢往下滑落。他似是察覺我的異樣,定住我腰,惶急地打量我道,“你有沒有傷著哪?讓我看看!”
我一動不動任由他檢查,直到他忽然頓住,才問,“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自己深紅的袍擺,看到地上的血跡,耳邊彷彿有血滴濺落的響動,那不是我的——我想這樣分辨,可是卻不曾說出一個字來。
他一把將我抱起,臉色蒼白,雙唇緊緊抿著。
便在這時,倏急地“撲撲”兩聲,破空而過,遠處的一個小兵應聲倒下。
我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那叫囂的鮮血淋漓還未退盡便立然重演。“別動!”耳邊竄過尖銳的風嘯,他俯身,只將我往懷裡一按,便聽到他悶哼一聲,摟住我腰的手驟然收緊,扣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臉觸到他軟甲上的銅片,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幾支斷箭跌落在腳邊,而更多的寒意湧上來,我掙扎著在他懷裡轉過頭去,碧色的寒刃帶著一縷鮮血,透出他右胸,只近在我臉邊,咫尺。
“別怕,不礙事,”他將我放下推到身後。我伸手卻不敢去碰他的背影,這並不是真的,他倉促轉身時唇邊來不及抹去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