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沙娜說,從今天起,咱倆就當個正正經經的階級兄弟吧,一起造它一頓資本主義的反。沙娜跟著他,吃了兩個多月的大鍋飯。那男孩白天人多時,只允許沙娜拉袖口。他對身邊的人說,是戰友,怕她走散。沙娜從來沒有怪那男孩心口不一。何況,年齡相仿,沙娜並沒感到自己的身體在夜裡有那些地方十分不願意。不出三個月,那男孩說縣城太小,這幫人又沒素質,只會打打殺殺,正經搞不成件大事,要回省城去,說那裡才是他的天下。那男孩沒帶她走,一男一女,怕回去後給戰友們交待不清楚,就託了個辯論時被說服過來的另一派的人,叫他好好照顧戰友。沙娜沒免強那男孩,沒哭也沒鬧,順從地拽住那人的袖口就跟他走了。那人因被男孩辯得心服口服過,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沒敢對沙娜怎樣,頂多學學辯倒自己那個大城市紅衛兵男孩,由袖口拖著沙娜四處走動,誠心誠意,真當沙娜是同一條戰壕裡的革命戰友對待。積攢了些乾糧,覺得又可以上路了,沙娜就跑回黃河邊,站在正對著鐵匠家的一塊巨石上,感覺到他家有動靜就揮動手中的一角紅旗。五天後,當沙娜的乾糧吃得只剩一顆煮洋芋的時候,那天清晨,正趕上鐵匠下河給船幫子鉚鐵釘,這才看到她在河風中獵獵起舞的身姿。
“沙娜說,老門房那兩張餅不知烙好多長時間了,硬得跟溝底的石板一樣。第一張沒感覺,幾口就進肚了,可第二張,死活咽不下去,差點沒把人給噎死。”榆花站起來,把毛巾還給我,指著山那邊說:“你看,書記他們已經到了,馬上就開工了,咱走吧。”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12)足足兩個整編連
快到修梯田那地方時,榆花站住緩了口氣,低聲對我說:“知道自己不般配,心裡就沒裝下過那個大城市紅衛兵。沙娜正真想跟著過日子的只有一個男人,就是鐵匠後生。不跟鐵匠過的原因很簡單,她娃出生後,一年多時間,她沒再能給鐵匠生個親骨肉,他那打船釘的好手段也就沒後代相傳了。所以,她就離開鐵匠,一路走一路打聽,先轉到西邊沙漠過了段日子,這二年形勢看著好了,不那麼亂了,覺得問題不大了,去年快過年時她才敢轉回苗家溝,跟上傻子過了。沙娜可能不會生娃娃了,不知被門房老男人還是那個紅衛兵給怎著了。你知道不?五年多時間,常往我表姨家送口糧的,就是鐵匠那後生。”
榆花放下肩上的鐵鍁,鏟了一鍁土揚出去,接著說:“也可能鐵匠又找了個女人,不缺胳膊腿的,聽說真是個過日子的好男人,身子骨又壯實,還會疼人,一到晚上……”榆花看了看我,又瞅瞅周圍的人,不說了。
我脖子上圍著榆花用過的毛巾,感覺到的卻是沙娜的體溫。我整整幹了一天修梯田的活,憑書記怎樣勸也沒用,全心全意給打塄畔的人們運土,只在中午啃幹玉米餅子的時候歇了一小會。
收工時,才感到腰像斷了一樣疼。我跟在榆花身後,朝苗家溝那個方向走去。這會兒,太陽就要落山了,東邊已經黑下去了。在高處看去,天好像不在一個面上,顯得有些不太公平:西邊那頭輕翹,東頭沉重。傍晚,總有很暖和的顏色在西邊,懶散隨意,柔軟膨鬆,不免讓人心生無限眷戀:離溝不遠了,離水不遠了,離稀飯不遠了,離被窩不遠了。也就離明早起的太陽不遠了。
儘管主家倆口子往我碗裡使勁撈洋芋,可我還是灌了一肚子薄稀飯。雞叫頭遍的時候,我被尿給憋醒了。幾乎沒怎麼睜眼,打了幾個激靈,就在榆花家院畔上,把頭晚上喝進去的湯水送出去###不離十。立馬就爽快了。從溝底打著旋升上來的一股冷風又讓我打了個激靈。清醒了不少。抱住雙臂,轉身準備回窯接著睡它個天明覺。這時,我覺得溝底好像有響動,就探身望下去。啊呀,不得了啊,前前後後,黑溜溜整整一溝底人呀。他們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一個離一個四五步遠,悄無聲息,像鬼魂認路,根本不用腿,跟飄一樣,低頭拱背,簌簌簌簌,只管朝前走。我躡手躡腳走到榆花倆口子窗臺下,將耳朵貼到玻璃上。裡面好像沒人。我右腿挪了一步,輕輕推了一把門。開了一條縫。我蹲下身子,一步一步挪進去,伸出手,先觸到冰涼的石炕沿,再摸到一個粗布枕頭,而後是滑手的黍秸席子。接下來就,什麼也沒感覺到。我慢慢抬起頭。兩床被子隔了老遠,裡外不分亂堆在炕頭,這倆口子卻不見了。我趕緊返回偏窯,迅速套上長衣長褲,穿鞋時急忙找不到鞋帶的兩頭,捏住一頭一把抽出來撂到一邊,把腳鑽進去,比喝一碗稀飯的速度還要快,就開始往溝底奔了。
我跟在他們身後,像只當年出生的狐狸崽子,在夜色中瞪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