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3 / 4)

官腔套話的“遺囑”,要真實得多,也可愛得多。反倒是了不起的蘇東坡,多少露出了點庸人的尾巴。

當然蘇東坡說得也對:“平生奸偽,死見真性。”只不過我們和蘇先生對那“真性”的理解不同,評價也不同。在我看來,那就是“人性”。曹操不是殺人機器或政治符號。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如果說,平時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他不得不把內心世界遮蔽起來(即所謂“平生奸偽”),那麼,臨死之前,就沒什麼顧忌了(即所謂“死見真性”)。“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曹操臨終前的“善言”,流露出的是他對生活的眷戀和對親人的感情。

曹操南征北戰,戎馬一生,享受天倫之樂的時間不多,因此對家人的感情特別珍惜。他在臨終前還說過這樣的話,他說:我一生所作所為,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也不覺得對不起誰,惟獨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如果子修向我要媽媽,我該怎麼回答。子修就是曹昂,是曹操的長子。曹昂的生母劉夫人早逝,便由沒有生育的正室丁夫人撫育,丁夫人也視為己出。後來曹昂陣亡,丁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又常常哭著罵著數落曹操:把我兒子殺了,你也不管。曹操一煩,便把她打發回了孃家,因此去世前有這樣的說法。

其實曹操還是作過努力的。他親自到丁夫人孃家去接她,丁夫人卻坐在織布機前織她的布,動都不動,理都不理。曹操便撫著她的背,很溫柔地說:我們一起坐車回家去,好不好呀?丁夫人不理他。曹操走到門外,又回過頭來問:跟我回去,行不行呀?丁夫人還是不理他。曹操沒有辦法,只好和她分手。以曹操脾氣之暴躁,為人之兇狠,做到這一步已很不簡單。何況曹操還讓丁夫人改嫁,不讓她守活寡,只是丁夫人不肯,她父母也不敢。當然不敢的。就是敢嫁,也沒人敢娶。

曹操臨終前放心不下的,還有小兒子曹幹。曹幹三歲時,生母陳姬就去世了,這時也才五歲。於是曹操又專門給曹丕下了一道遺令:“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因為有這道遺令,也因為曹乾的生母在立嗣問題上幫過曹丕,所以後來曹丕對曹幹,頗有些“長兄如父”的樣子。曹丕臨終前,又把他託付給明帝曹叡。曹叡對他也相當不錯,恩寵有加,一直封到趙王。陸機對此也有一番議論:“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託人。”一個把天下都背在身上的人,臨死前卻不得不把愛子託給別人(雖然這“別人”也是自己的兒子),說起來是有點令人傷感,但這又確是一個人的真情。

看來,人其實是很脆弱的。偉人也不例外。

魯迅先生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曹操憐子,項羽別姬,他們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真豪傑,大丈夫。

六 可愛的奸雄(1)

曹操不但有情,而且可愛。

曹操最可愛之處,在於他愛講真話。本來,搞政治鬥爭,在官場上混,是難免要講些假話的,至少要講官場套話,何況曹操是“奸雄”!但只要有可能,他就講真話,或講得像真話,不做官樣文章。他的《讓縣自明本志令》,原本是一篇極其重要的政治文告,稱得上“政治綱領”四個字的,卻寫得實實在在,明明白白,通篇大白話,一點官腔都沒有。他先是坦率地承認自己原本胸無大志,也不是什麼知名人士。起先只想當個好郡守,後來也只想當個好將軍,連兵都不敢多帶。只因為時勢推演,才把自己推到這個位置,實在是“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不過現在倒是可以說句大話了:設使國家無有我曹某,真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當然這樣一來,說我閒話的人就多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我只想當齊桓公、晉文公,奉天子而霸諸侯。這話我不光是對諸位說,也對老婆孩子說。我還說百年之後,讓姬妾們全都改嫁,把我的這些心思傳遍四方。同樣,我也要明明白白告訴大家,讓我現在放棄兵權,回家養老,那也是辦不到的。為什麼呢?就是怕一旦失去兵權,便會被人所害,國家也不得安寧。我最多隻能把皇上的賞賜讓一些出去,權力是不讓的。總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這就是我的態度!

這話說得實在是再直白不過,直白得你沒有話說。你說他吹牛吧,他沒吹,他少年時確實沒有什麼地位和聲望;你說他騙人吧,他沒有騙,他說他確實想當官,而且還想當齊桓公、晉文公,野心已經夠大的了;你說他假謙虛吧,他口氣大得很,說沒有老子天下立馬大亂;你說他不老實吧,他很老實,說手上的權力一時一刻都不放,一分一寸都不讓。話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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