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邊勸他吃飯,絕食才有意義。他絕食沒有人看著,也沒有人勸他不要絕食,恐怕絕食就失去了意義。等李正東拉著重車轉回來,他對李正東說:“你下班的時候,還把這兩個饅頭拿上去,誰讓你給我帶的,你就還給誰。”
李正東站下用胳膊擦了擦汗,說:“我看你還是吃了吧,在這裡不是在家裡,你就是餓死,也沒人可憐你。”
周水明得承認,李正東的話有道理。在老家,有父母疼他。在礦上的家裡,有妻子疼他。在這裡,誰管他的冷暖和死活呢。記得他第一次高考落榜時,想再複習一年,第二年接著考。父親嫌近千元的複習費太高,不想讓他複習了。他跟父親賭氣,睡在床上蒙著頭,不吃飯。母親特意給他擀了細麵條,臥了荷包蛋,端到床前,喊他起來吃。他就是不說話,不睜眼。後來母親哭了,母親說:“我的兒,你不吃飯,娘也不吃,要死娘跟你一塊兒死。”這樣想著,他輕輕叫了一聲娘,竟嗷地一聲哭起來了。他不哭則已,一哭就哭得聲音很大,不算聲震寰宇,也算聲震煤窯。哭著他還想到了妻子,妻子要是知道他現在到了這般境地,不知有多著急呢。還有他的兩個學習成績都不錯的好孩子,要是他死在窯下,他的孩子不但從此失去了爸爸,恐怕連學都上不成了。他越想越悲,悲上加悲,哭得更加痛徹心肺。雖然他哭得淚水滂沱,透過淚簾,還是看到不少窯工向他圍過來了,窯工後面站的還有手持鋼絲鞭的監工。他想,他的哭能不能對監工有所觸動呢?是不是能喚起監工對他的一點同情呢?他畢竟是上邊的人啊,畢竟不是一般的窯工啊!
監工分開窯工們到前面來了,照他的腿上就是一腳,吼到:“哭個簈呢,把尿水子哭幹,也不會放你到窯上去,你就在窯下等死吧!”
監工的話對周水明的哭有著相當大的破壞力,他哭得本來有些痛快,監工劈頭一槓子,就把他的痛快破壞掉了,他還沒有哭圓滿,就半途而廢了。是呀,哭也是要看物件的,窯下不是狠如虎狼的監工,就是木頭一樣的窯工,他哭給誰聽呢?哭死又有什麼用呢!
周水明大概哭累了,抽噎了一會兒,又昏昏睡去。再醒來時,他的時間概念就亂了,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想起睡覺時抱在懷裡的兩個饅頭,找時,饅頭只剩下一個,另一個饅頭不知到哪裡去了,或許掉在地上被老鼠吃掉了,或者拖走了。剩下的一個饅頭也被老鼠啃了一個白洞。周水明決定放棄絕食,開始吃饅頭。他不能死,要活下去。父母、妻子、孩子都在等他回去,他一定要活著出去。只有活著出去,才有可能揭露牢窯的黑幕,並當上正式的記者。煤窯上不斷出事故,有時冒頂,有時透水。他看過很多報道,知道被冒頂和透水困在窯下的窯工,都是千方百計謀求生存。他們在沒吃沒喝的情況下,餓了吃煤,渴了喝頂板淋水,甚至互相喝尿,也要保住一口氣。有一個窯工,在窯下被困了二十一天,後來還是生還了,被稱為生命的奇蹟。比起他們來,他的條件好多了。有人往窯下給他捎饅頭吃,一天二十四小時還有人跟他在窯下做伴,他沒有理由不繼續活下去。
李正東又到窯下來了,又給他帶了兩個饅頭。因李正東上的是白天班,他判斷出窯上現在是白天。以李正東作時間符號,他腦子裡又恢復了時間概念。他接過饅頭,問李正東:“你怎麼不給我帶點鹹菜?”
李正東說:“人家讓我給你帶什麼,我只能帶什麼。”
“跟齊老闆說,下次給我帶點鹹菜。為防止老鼠跟他搶食,他把李正東新帶來的兩個饅頭都吃了下去。”
他覺得這樣等下去是被動的,也是消極的,誰知等到何年何月才是盡頭呢?他想起曾看過的一本被稱為紅色經典的小說,裡面的一個革命志士被關進地牢後,天天在地牢裡往外掏洞子。洞子還真的掏成了,成了後來越獄的秘密通道。可從煤窯裡往外掏洞子是不現實的,下面離地面幾百米深,靠他自己一個人,恐怕掏一百年也掏不通。還是那部小說,說有一個人,為了迷惑敵人,繼續革命,裝成了一個瘋子,一直裝到革命勝利,成了著名的瘋子。裝瘋子的事倒是可以考慮。然而這一招兒革命前輩用過了,他再用不知還靈不靈。國礦長那麼狡詐,倘是被他識破,豈不授人笑柄。想來想去,周水明總算想到了一個法寶,這個法寶就是依靠群眾,走群眾路線。
他幫助李正東拉煤去了。李正東頭上有礦燈,他只能借點李正東的光,幫李正東拉一拉偏套。拉了兩趟,他悄悄跟李正東說:“我們不能這樣給人家當牛做馬,一定想辦法逃出去。” 李正東問他怎麼逃。他說:“你想辦法給我找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