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滄桑痕跡的、發胖的、牙齒被燻黑的,甚至有幾絲白髮的老姑娘。
2
與一個老姑娘住鄰居,實在是討厭得很。他自從升遷之後,單位分給他一套二百來平方米的房子,就聽見妻不斷在耳邊嘮叨,真倒黴,和一個老姑娘住鄰居。
妻什麼都好,就是愛叨叨,一件小事可以反覆說上幾十遍,但是他能夠做到充耳不聞。他出生於一個幹部家庭,他的父親給一位大人物做過秘書,本來可以有機會成為高幹的,而實際上也確實做過一陣子十一級以上的幹部,但還沒等到“文革”就被貶黜了。然後又是幾起幾落。他的命運自然也隨著家庭的沉浮而沉浮。父親被貶到西北局的時候他小學還沒畢業,中學沒怎麼上就去插隊,他的確有點傻乎乎苦幹的勁頭,沒多久就做了公社團委書記,在他從小就耳濡目染的道德經中,包羅永珍,卻唯獨沒有愛情這個字眼。
高考制度改革後的第二年,他考回京城。其時老父也攜老母返京——因為老父的問題也得到了昭雪,只不過不是徹底的昭雪,還留了個尾巴,於是老父的笑容背後也留了個尾巴。他繼承了老父的沉默。他用沉默和苦幹來面對這個世界,這兩招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還真靈,大學畢業後他便分到了某部委,之後一路升遷,威望頗高,過去覺得他不起眼的姑娘們都倒抽一口涼氣:照他這個升法,將來前途難以限量。只是悔之晚矣,他那時早已完婚,妻便是在一家軟性刊物工作的郎華。
郎華是朋友介紹的,當時他已年滿三十,此前,他竟然沒有談過戀愛。他身體健康品行端正身材極佳可以說是相貌堂堂,而且在他的領域中堪稱才華橫溢。郎華對他沒有戀愛前科一事半信半疑,她盯著他,用疑惑的聲音問:“就算你沒動過心,難道別的女人也沒對你動過心?”他怔了怔,舉例說:“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大學期間倒是有個女同學,幫我打過飯。”“幫你打飯?難道你自己不會打飯?”妻的眉頭皺得跟老虎腦門兒上的王字似的。
“不,你不知道那時候,食堂還分甲菜乙菜呢,甲菜有肉乙菜沒肉,我因為想多看看書,懶得去食堂排隊,結果就總是吃不到肉,有天那個女同學專門買了碗肉給我,我不知什麼意思,就把那碗肉退給她了。”
“天哪,你把那碗肉退給她了?當著別人的面?”
“是啊。當時我沒想那麼多,”他仍然用那種不緊不慢的口氣,“我就是不想欠別人的,何況,我也並不想吃肉。”
“啊……”妻的嘴張得像一口深不可測的隧洞。自此她踏實了,她覺得自己嫁了個金不換的老公。
3
何小船從事著一種照別人看來是奇怪的工作——電腦遊戲設計。但她自己樂此不疲。
很久以來,大概從少女時代便開始了吧——她的身體內部同時潛伏著兩個人:天使與惡魔。每個人的心裡可能都同時潛伏著同樣的兩個人,但人家都能自我調整到和平共處,她卻相反,她身體內部的兩個人經常在惡鬥——她對這兩人的喜愛同樣強烈,於是唯美與邪惡便同時出現在她身上,令她兩極分裂。在貌似溫和的外表下,她常常擔心她會精神分裂;但有時也想,用不著那麼自作多情,說不定還沒等到分裂就痴呆了呢,最近她明顯地感覺到,腦細胞在慢慢退化,已經遠遠不如年輕時那般耳聰目明瞭。
於是她硬挺著,全身都在緊張著。每個細胞上升或者滑落的瞬間都在影響著她的心境。她迅速衰老,每逢看到熟人便自慚形穢無地自容,堆起一臉誰都看得出的虛假笑容。IT行業的誕生救了她的命。她迅速愛上了電腦遊戲,儘管雙目從1�5變成了0�1,但是她的兩極終於溶入了一種虛擬世界的兩極之中,她愛這個虛擬世界,它使她心安。起碼這樣可以暫時與她憎恨的現實世界告別,並且以天才、高傲、前衛的姿態,堂而皇之地埋伏在行業的功能圈裡。
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是開啟電腦,那是她進入神秘通道的一面魔鏡。陣陣涼風襲來,她打著冷戰,披上一件泛著肉桂和豆蔻氣息的舊襯衣。螢幕上,一個手持權杖的女教皇出現了,按照塔羅牌教義,正置的女教皇代表寧靜與知性,清澈的洞察力與先見之明,是獨立自主的女性,在愛情方面將會有一段觸及心靈的戀情;而倒置的則代表詭異、猜疑、冷漠和遲緩,還有自我封閉、神經質、晚婚或者獨身主義,沒有結果的單相思,它似乎暗示著應當結束離群索居的生活,走出去,也因而能找到新的工作與伴侶。
她突然想起,她並沒有裝有關軟體,在三D及PHOTOSHOP文庫中,還並沒有這樣的設計與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