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好,極是,東部長有興趣,館員蘇某可自薦講解。”
吃罷了飯,東雪青由蘇子玉陪著去了博物院參觀。看罷,東雪青揮手讓手下人退去,東雪青感慨:“子玉兄啊,現在總在破四舊,怕是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們要……”說到這裡,東雪青目光茫然地看著蘇子玉,似要討個主意的樣子。
蘇子玉怔了一下,也嘆道:“是啊,是啊,寒霜未到,一葉知秋,現在貴黨的報刊已經在批海瑞了,風生水起,我也有預感啊,只是……”也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又過了兩天,蘇子玉打聽得東雪青就要返京,他打電話給東雪青,一定要回請,而且他講定只是他與東雪青兩個人,喬石梅也不參加。
傍晚時分,二人便先後到了保定的望月樓。店裡的經理見東雪青來了,急忙將二樓打掃乾淨,屏去雜人。後來經理回憶,東部長與蘇先生一直細聲慢語談到了月上中天。
東雪青走後,蘇子玉藉口與喬石梅慪氣,就搬到了博物館去住了,有人看到,燈光常常亮至深夜不息。
過了兩個月,一隊造反的紅衛兵闖進了博物院,各個展室都貼了封條,館員們都被趕回家了。據說,此次查封是奉北京康生同志辦公室的指示。又過了幾天,北京來了幾個戴紅袖章的人,從博物館抄走了幾十捆字畫,裝上一輛卡車運走了。說是運到北京去批判了。可是,很快從北京發來電報,講蘇子玉是欺騙國家的反革命,他當年的捐獻收藏都是贗品。其中那張《釣江圖》,經當年臨摹過此畫的馬玄明指認,根本不是真跡。一時輿論大譁。文化界紛紛痛罵蘇子玉欺世盜名,白領了共產黨多少年的工資。當天夜裡,蘇子玉被捉進專案組,要他承認,他當年的捐贈都是贗品。一頓暴打下來,他幾乎喪命。然而,他竟是咬定所有字畫都是他的貨真價實的收藏。
蘇子玉被戴了高帽子游街批判,東雪青也被保定的造反派借回來批鬥,讓他戴著高帽子游街。說來也巧,二人竟然在批鬥會上見了一面,二人都在會場搭建的高臺上彎腰低頭,坐上了土飛機,蘇子玉悄聲嘆氣:“雪青兄啊,蘇某連累你了。”
東雪青低聲苦笑:“子玉兄啊,如何這般說話呢?”
東雪青再悄聲問:“子玉兄啊,這畫如何都是贗品了呢?”
蘇子玉苦笑:“此事說來話長,不提也罷了。”
臺下一片“打倒”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淹沒了他們的對話。
匆匆歲月,蹉跎也。
鐵打的日子,流水般過去了。“文革”結束了,東雪青官復原職,他剛剛在北京工作了一個月,一紙命令,他又調回省裡,任省委副書記兼省長,他報到完畢,就去看望蘇子玉,近十年不通訊息,東雪青惦記啊。
蘇小五開了門,見是東雪青,便哭了起來:“東省長,你來晚了啊……”
蘇子玉已於上個月去世了。
東雪青呆呆地看著蘇子玉的遺像,如五雷轟頂。
喬石梅泣道:“雪青啊,子玉知道你會來的。”
東雪青落淚了:“大嫂啊,您總應該通知我一聲的嘛。”
喬石梅嘆道:“他說了,你太忙,‘文革’結束,許多事情要你去辦的呢。”
東雪青搖頭:“唉,子玉兄不對嘛,再忙,我也是要來的啊。大嫂啊,我與子玉兄是朋友啊……”
東雪青老淚縱橫。
世間已無蘇子玉。
此時,蘇子玉欺騙國家的罪名還沒有被平反昭雪,東雪青堅持立刻為以蘇子玉為代表的一批老藝術家平反。可是省裡有一些領導說:“東書記啊,蘇子玉倒賣博物館的文物,雖然沒有實據,卻是有嫌疑的。至少他欺騙黨和國家多年,白領了國家多年的工資嘛。”
東雪青憤怒地說:“說蘇子玉倒賣文物,證據呢?說他白領了國年多年的工資?你們知道蘇子玉為國家捐獻了多少珍貴的文物嗎?”
在東雪青的親自過問下,蘇子玉的案子很快平反了,一時間,老友舊朋,紛紛過來看望喬石梅。馬玄明也匆匆地由北京趕來了,他一進門,就跪在了蘇子玉的遺像前,悲悲切切地哭道:“子玉兄啊,抱歉了!抱歉了!我實在是對不住您啊,當年我捱打不過,指認了那張《釣江圖》……牽累了您喲……馬某無顏面對了……”
喬石梅苦苦一嘆:“馬先生啊,如果當年你口緊一些,子玉也不至於吃那頓暴打。”
只此一句,馬玄明便更是承受不住,放聲痛哭了:“子玉兄啊……”
(嗚呼哀哉!世間已無蘇子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