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得出的結論,不肯漢化的遊牧民族,在同樣的條件下,永遠比願意主動漢化的要死得快,而且是快得多。
大遼的先祖們具備超凡的智慧,他們意識到不漢化就無法生存;但又擔心漢化後又失去賴以立足的競爭優勢,所以建立了南北面官制度。但是,僅僅在太祖皇帝死後,太宗皇帝一親政,其理想便是成為中原的皇帝。他統率大軍南下,擊潰漢人軍隊,在開封稱帝,留下大遼國永遠的榮耀,也留下大遼國永遠的教訓。從此以後,大遼的歷代皇帝,都自居於中國的正統;也是從此以後,大遼的歷代皇帝,都對漢人心存敬畏。
遼太宗在某種程度上,是被中原、河北的義軍給擊潰的。他離開汴京的時候,留下了一句名言:“吾不知中國之民難治如此!”
這是一句被刻在大遼歷代皇帝心中的名言。
從此以後,大遼國就再也沒有過野心要真正地兼併中國。與南朝和平共存,保持軍事上的相對優勢,實際上成為了大遼一百餘年來最核心的政策。
契丹鐵騎可以將阻卜人、女直人,將一切遊牧民族毫不留情地踐踏在腳下,可以無所顧忌地剝削他們,奴役他們,輕視他們。但是自太宗皇帝北還之後,契丹人就再也不曾真正輕視過漢人。
並且,契丹人、奚人都在自覺不自覺地改變。
或者說漢化。
當今的大遼皇帝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也許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拖古烈深信,對大遼來說,對契丹族與奚族來說,這都是惟一正確的道路。
惟有農耕,方能帶來更多的、更穩定的糧食供應。
惟有將遊牧改成畜牧,方能繁衍更多的牛馬羊。
惟有如此,方能養活更多的人口,過上更富足的生活;惟有如此,才會有更多的人力與物力、以及時間——惟有如此,大遼國才會有前途。
真正的前途。
破壞者只能暴虐一時,建設者才會擁有未來。
這一定會付出代價。也許是非常慘重的代價,但是拖古烈堅信,除此別無他途。為了未來,你不能懼怕眼前的犧牲。
但是遼國人也是矛盾的。縱如衛王這樣的智者,甚至是拖古烈本人,也認為“北方的朔風,才能錘鍊出英勇強壯的戰士來”——他們都為自己民族的傳統感到由衷的驕傲;而且眼前的代價如果過於沉重,則會遮蔽人們更為長遠的目光……不僅僅是那些堅持祖制的反對者,連衛王、拖古烈本人,也並非那麼一無反顧的。党項人為了正確的道路,已經代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們失去了最重要的國土。大遼遠比他們幸運,經過內戰的錘鍊,國內主明臣賢,政治清明,兵強馬壯……
但是一個想要漢化的遼國,一個正在漢化的大遼,反而卻要迫不得已與南朝開戰,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太宗皇帝失敗的陰影,在一百多年後,始終籠罩在遼國君臣的心中。
這次,他們將面對一個更為強大的南朝。
信念堅定如拖古烈,都不由在心裡要有猶疑,更何況他人?
大遼國也在一個巨大的三岔路口,一念之間,就可以決定一個國家,三個民族的命運,永遠無法回頭的命運。
至此時,拖古烈才深深地明白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凌牙門也有這麼漂亮的荷花麼?”一池綻放的荷花旁邊,兩個緋衣貴客毫無風度地坐在池邊的大石頭上,遠離著人群,一面說著閒話。他們都是皇帝面前的新貴,在高麗,在南海,他們都是炙手可熱、翻雲覆雨的人物,但是在汴京的官場,他們卻只是普通的中下級官員,他們與汴京的官場,似乎一直相互排斥著。這種排斥,幾乎是天然的。在這裡,他們很難找到同伴,沒有幾個人與他們有共同語言。儘管大宋已經開拓海疆十餘年,但海洋依然不是大宋關注的焦點。那裡只是遙遠的域外,是被放逐的地方。而他們的功績,亦受不到應有的尊重,他們被汴京官員背地裡稱為“夷官”。
“有。凌牙門的睡蓮,不遜於瓊林苑的荷花。但天下最好的荷花,應當是在杭州。”薛奕心不在焉的應道。他今天本來還幻想找機會與皇帝搭上話,當面陳敘他的設想,但是,九重之上,咫尺即是天涯,皇帝與他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他不由感到一陣沮喪——他好不容易見到文彥博,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文彥博對他海船水軍的新設想產生那麼一丁點的興趣,沒有想到,文彥博卻忽然告病。種種謠言顯示,文彥博在密院呆不久了。原本他也曾寄望於石越再次進入中樞,或者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