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就穿,只要你喜歡。還有其他要求嗎?什麼我都答應你,別不好意思,只管說出來。”
“可能的話,襯衣最好也穿白色的。越簡單越好。”
上個星期,她穿著白襯衣白襯裙來了。他脫去她的襯衣,解開襯裙的肩帶,吸吮那下面的乳頭,和在幻影中出現的男人相同的姿勢、相同的角度。那時有種輕微的暈眩感。腦子裡彷彿朦朧地升起了霧,神志變得模糊不清,下半身生出沉重的感覺,並急速地膨脹開。回過神來,他渾身顫抖,正在猛烈地射精。
“我說,這是怎麼了?已經射出來了?”她驚愕地問。
天吾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把精液射在了她襯裙的腰部。
“對不起。”天吾道歉說,“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用道歉。”女朋友鼓勵天吾說,“這東西只要用自來水衝一下就洗掉了。不就是這東西嗎?如果是弄上醬油或紅葡萄酒,倒不大容易洗呢。”
她脫掉襯裙,到衛生問去搓洗沾上精液的地方。然後把它晾在了懸掛浴簾的橫杆上。
“是不是太刺激了?”她問道,溫柔地微笑著,然後用手掌緩緩地撫摸天吾的腹部,“你喜歡白色襯裙嘛,天吾君。”
“也不是。”天吾說。但他無法解釋自己提出這種要求的真正理由。
“如果你喜歡這類妄想,不論是什麼,告訴阿姐就行。阿姐一定盡力幫忙。其實我最喜歡妄想了。人要是沒有或多或少的妄想,就沒法活下去了。你說是不是?嗯,下次還要我穿白色襯裙嗎?”
天吾搖搖頭。“不了。一次就夠。謝謝你。”
在幻影裡出現的吸吮母親乳頭的年輕男人,會不會就是自己生物學上的父親?天吾常常這麼想。因為這個算作父親的人——NHK的優秀收款員——和天吾在任何方面都毫無相像之處。天吾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額頭寬,鼻子細,耳朵呈圓形,皺巴巴的。父親則又矮又胖,其貌不揚,額頭狹窄,鼻子扁平,耳朵尖得像馬耳一般。整張臉的造型可說幾乎和天吾形成絕妙的對比。天吾這張臉龐稱得上悠閒自得、落落大方,父親則長著一張神經質的、總讓人覺得吝嗇的面孔。很多人看到他們兩個,都說不像父子。
但父親讓天吾深深地感到疏離的,倒不是外貌,而是精神上的資質和傾向。在父親身上根本看不到可稱為求知慾的東西。的確,父親沒有受過充分的教育,他出身貧寒,沒有餘裕在體內構建系統的智力體系。對這樣的境遇,天吾也在某種程度上覺得同情。即便如此,希望獲得普通水平的知識的基本願望——天吾覺得這恐怕多少是人的自然慾望——在這個男人身上卻過於淡泊。生存必需的實踐性的智慧倒是相應地發揮著作用,但努力提高與深化自己、盼望瞭解更為遼闊遠大的世界,這種姿態在他身上卻絲毫找不到。
他在狹窄的世界裡,嚴守狹隘的規則,辛苦地度日。對那空間的狹小和空氣的汙濁,他似乎不覺得痛苦。也從沒見過他在家中讀書,連報紙都沒訂閱過(他說只要看看NHK的整點新聞就足夠了)。對音樂和電影也不感興趣,甚至從未出去旅行過。如果說對什麼東西稍微抱有興趣,就是他負責的那條收款線路。他畫了一張那片地區的地圖,用各種顏色的筆做上記號,一有空就拿出來研究,像生物學家區分染色體一般。
相比之下,天吾從小就被視為數學神童,算術成績出類拔萃,小學三年級時就能解高中的數學題。至於其他學科,他也根本不必拼命努力,就能成績超群。只要有時間,他就不停地讀書。好奇心旺盛,就像挖土機掘土一般,效率極高地將各類知識逐一吸收。所以每次看見父親那種樣子,他就怎麼也不能理解為何這個狹隘而無教養的男人的遺傳因子,居然在生物學上佔據了自己這個存在至少一半。
自己真正的父親肯定另有其人,這是少年時代的天吾得出的結論。自己是因為某種機緣,由這個自稱是父親、其實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一手養大的。就像狄更斯的小說裡那些不幸的孩子一樣。
這個可能性對少年時代的天吾來說,既是噩夢,也是極大的希望。他貪婪地閱讀狄更斯的小說。第一本讀的是《霧都孤兒》,從那以後他就迷上了狄更斯,把圖書館收藏的狄更斯作品幾乎全部熟讀。他一面暢遊在這樣的故事世界裡,一面沉湎於對自己身世的種種想象中。這種想象(或說妄想)在他的腦海中越變越長,越變越複雜。儘管型別只有一個,卻生出了無數變奏。總之,自己原本的位置並非這裡。天吾告訴自己。我是被錯誤地關在一個錯誤的牢籠裡。有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