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我,溫柔到似乎能夠化開所有的堅冰。
說到底,我只是想聽他說一聲“謝謝”罷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以後,我就再也不能像對待一個犯人一樣去對待他了。我時常給他帶一點外面的東西,除了書以外,還有一些衣物和筆墨,我想他既然是一位老師(聽他的“熟人”說的),肯定會喜歡舞文弄墨之類的東西。我甚至會為他感到煩躁,一看到他不得不棲身在這麼一個又冷又陰暗的地方就覺得難過,因為他的世界一定是廣闊的,而且一定灑滿了陽光。
有的時候我會在他看書的時候跟他聊天,說一點外面的事情,說一點我的事情,但是他從未講過他的經歷,以及為什麼他會身在死刑犯的監牢中。無論我說什麼他總是淡淡地笑著,撐著下巴安靜地聽。於是我想,他的那些學生在跟他講話的時候,他一定也是這樣一副姿勢,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安心和可靠。
“喂,你講得太久了混蛋,松陽先生一定想看書了。”對面的賀島不耐煩道。
“賀島先生,你天天看著我看書,就不想看看這些是什麼書嗎。”松陽在我發作前輕快地接過話來,“你知道什麼是俳句嗎?”
“……”殺人魔賀島又開始難為情了,我的胃又開始抽搐了。
“‘京都看花天,群集九萬九千。’”松陽輕聲地念著那些聽上去美得不像話的句子, “‘花雲飄渺,鐘聲來自上野,還是淺草?’”
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監獄都像是沒有人了一樣寂靜無聲,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著。他念著俳句時的笑容像這些句子一樣美,美得讓人想要哭泣。
“這些俳句是讚美櫻花的。”他微笑著把手中的書合上,然後抬頭看著那扇僅僅透進一點點光亮的小窗,“現在好像已經是三月了,一些早開的櫻花應該已經開得熙熙攘攘了。一定很美吧。真想看啊。”
我轉過頭去,看到對面的賀島把頭靠在欄杆上,默默地流淚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點酒,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哭,而且是放聲大哭。酒友們以為我是喝醉了,想把在監獄裡受的委屈發洩出來,紛紛來安慰我。只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怎麼樣對他們形容自己的感覺,只是覺得心裡很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
櫻花開了,一定很美吧。真想看啊。
回到監獄之前,我在附近的樹林折了一根櫻花枝。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早開的櫻花已經熙熙攘攘地擠滿了整段花枝,熱熱鬧鬧地開放著。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我完全沒有辦法停止此時不斷落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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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個將軍準備開始執行這些人的死刑了,分地區分批執行的。知道了這件事的前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帶一些身份不明、但是穿著獄吏衣服的人進入監獄。這些人在各個地區晃一會兒以後,然後直奔我巡視的走廊,在松陽的牢房前一坐就是一天。
我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松陽跟他們說話的方式幾乎沒有差別,通常都是以“好久不見”開頭,亂七八糟地瞎扯一通以後,以“早點回去吧”結尾。然後這些人就由我領著他們出去。在走出監獄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會送我一點東西,要我多多照顧松陽。
“次郎長,你居然會來看我,真令人吃驚。”
名為次郎長的銀髮黑皮男人臨走時送了我一盒銀子。
“那個……西鄉你的額頭上新長了一顆長毛的痣哦~我應該沒有看錯。”
身材魁梧的男人一邊哭一邊給了我一條繡著鴛鴦的手帕。
“好好照顧美代子。還記得嗎,我說過如果她再跟你吵架離家出走的話,我就跟你斷絕師生關係喲。”
似乎是他學生的男人走的時候給我塞了一沓銀票。
我漸漸明白過來,前輩是在盡他所能,讓松陽的朋友們最後見他一面。他們送給我或者說是給我的賄賂,我都沒有用掉。那些東西太過沉重了,滿滿地盡是松陽朋友們的淚水,我沒有辦法把它們用出去。
陸陸續續被前輩放進來的人大概快有二十個了。他們有的強顏歡笑地跟松陽講一些有趣的事情,有的看上去雖然想忍住,但是一坐到松陽面前就不禁嚎啕大哭。無論是誰,無論他們說什麼做什麼,松陽永遠都是淡淡地笑著聽,偶爾說一些無厘頭或者非常溫柔的話語。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看年齡,那只是一個少年,沒有長成的五官卻已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