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容
臨國公世子夫人聽見腳步聲,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起頭來,立時嚇了一跳:“大姑娘,你這是什麼打扮?!”
她的繼女石大小姐,如今穿著一身緇衣,頭上戴著比丘尼慣戴的帽子,帽子下面,分明是青溜溜的頭皮,顯然已經剃度了。臨國公世子夫人難免大驚失色。她只道繼女是到城外莊子裡休養去了,便是聽說對方帶髮修行,也以為是蒙外人的,哪裡想到對方是真的出了家?
“這可怎麼好?!”她起身繞著繼女轉了一圈,跺腳道,“若叫國公爺和世子爺知道,定要怪我疏忽了,沒照看好你!”
石大小姐卻很是淡定:“夫人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怪你的。我出了家也好,出了家,便是世外之人,與世俗之事不相干。我舅舅行刺了燕王,京城上下的人說不定連我和哥哥都恨上了呢。若非哥哥是個活死人,我又出了家,還不知國公爺與世子會做出什麼事來,如今也算是省得他們費心了。”她早已不把祖父和父親視作親人,連稱呼也改了。
世子夫人一窒,低頭想想果然如此。燕王遇刺之初,石家上下得了訊息,也曾提心吊膽了好些天,後來見新君登基後並無追究的意思,連燕王府的人也只是給他們點臉色瞧瞧,並不牽連,後來新君大婚,迎娶的就是章家三姑娘,正是已故石家老夫人的親侄孫女,他們方才略略安定下來。要知道,最害怕的時候,他們甚至想過要自行了結這對孫兒孫女的性命,以表清白,只要上頭露出一絲要追究的意思,他們就真的動手了!
石大小姐看了她一眼:“我要隨師傅往蜀地去,臨行前來再看哥哥一眼。今日一別,只怕今生都不會再見了。”京城太危險了。就算出了家,也不能得保平安,還不如早早離開。
世子夫人嘆了口氣,捏著帕子作拭淚狀:“大姑娘來看他一眼也好。大夫說大爺的情形不好。只怕……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石大小姐沉了臉:“為何?新君並無追究的意思,哥哥可是石家的親骨肉!”
“大姑娘誤會了。”世子夫人忙道,“家裡人都心疼他的,只是……他這病,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靠米湯吊著,早就不行了。可米湯又不是飯。這都熬了兩年有餘了,已經是強弩之末。國公爺昨兒還哭了一場呢,已經吩咐下去,預備後事了。”
石大小姐沉默了,過了好一陣子才道:“我要去看他。”
世子夫人親自陪她去了繼子住的小院,那是臨國公府偌大宅子的角落裡一個偏僻的小院,門窗都透著舊色,院中只有幾個粗使僕婦侍候。屋裡倒是有個大丫頭。石大小姐認得她是繼母的陪嫁之一,神色略緩和了些,只是進門一見到靜靜躺在床上的親兄長。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石家長孫在床上躺了兩年,瘦骨嶙峋,整個人彷彿縮了一圈,臉上透著青灰色,呼吸極微弱。石大小姐見了,就知道他是真的快要死了,想起過去兄妹倆風光肆意的年月,就如同做夢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臉上的淚水乾了,才沙啞著聲音對繼母道:“我去了。還請夫人好生送他一程,也不必大辦。他這輩子得意過,也委屈過,就讓他安安靜靜地走吧。”
世子夫人點點頭:“放心。”她也是世家出來的閨秀,該盡的責任是不會推脫的,橫豎這繼子繼女已經礙不著她了。
石大小姐站起身。無意中掃過屋角,發現那裡的長榻上躺著一個人,因對方從頭到尾都不出聲,她也就忽略了,如今才想起,那正是害得自家親兄長成為活死人的罪魁禍首!
“賤人!”石大小姐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狠狠地轉向繼母,“你們怎麼還沒弄死她?!居然讓她跟哥哥待在一個屋裡!有她在,哥哥就算能好起來,也要氣病了!”
世子夫人訕訕地道:“這是國公爺的意思,我雖覺得有些不妥,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石大小姐氣憤難消,她眼下雖是出家人,卻是為避禍才剃度的,從小嬌養成的脾氣還未消失殆盡呢:“這門親事根本就不該結!若不是娶了她進門,祖母如今還活著呢!”
“誰說不是呢?”世子夫人小聲嘀咕。如今臨國公與世子也後悔得很,早知道章家女兒能入主中宮,他們何必為了巴結先頭的昭宣帝求來這門不合宜的婚事?如今白白葬送一個老妻,一個孫子,還有一個做了皇妃的孫女,又得罪了逸王和章家。新君登位,滿京城的勳貴都動起來了,要將自家子弟送上去為新君盡忠,只有石家沒動靜——不是他們不樂意,而是宮中早有話遞下來,讓他們安心在家待著,別指望朝上的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