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診斷出病人得了不治之症,還有個猶豫,要用最婉轉的方式公佈不幸呢。這是醫德。
記者也要有新聞道德嘛。
孟廷就此向頂頭上司表達她的觀感。
“你得了職業倦怠症是不是?什麼叫不干你的事?除卻道德,你別忘了道義。”
“道義?對誰?”
“記者寫出來的報導給誰看?”
“大眾。”
“這不就結了?你可知多少人持有‘金氏’的企業股票?它一倒,多少人會受害?等他們主動宣佈,股市貼出跌停板,多少人將因此家破妻離子散?你想過沒有?”
“我是救世主嗎?”
“想像,孟廷,運用你的想像力呀。假如我們能夠搶先得到訊息,給大眾一些心理準備,使他們不要損失得太慘,也算功德一樁,是不是?”
“老編,你不覺得這和銀行被擠兌的情形差不多?本來是銀行內部出了些狀況,有人修補善後一番,便可正常繼續營運,都因為某人洩漏訊息,引起人心惶惶,以為畢生積蓄就此付諸一空,結果鬧得兵荒馬亂。銀行最後還是穩住了陣腳,卻也信用大大受損,顏面尊嚴盡失。大眾虛驚一場,細胞不知死了多少,要調息數月,血壓才恢復正常。”
她喝口老編的茶,喘口氣。
老編對她搖頭。“請用,別客氣。”
“謝了。”她乾脆再一口喝乾它。“這茶冷了,澀澀的。”
“喲,怠慢了。下次你有高論要發表,先通知一聲,我備好一大壺熱茶敬奉。”
孟廷咧嘴笑。“總之,觀其變再動,不遲嘛。”
“那你改行去當政治家,別幹記者。”
“記者不過討人嫌,政客惹人憎。”
“嫁人吧,還得嫁個大富翁,整天逛街購物,喝下午茶,看看時事雜誌,看到無聊無趣的,冷笑幾聲,愜意得很。”
“我還是寫些文章冷笑貴人們多麼愜意算了。”孟廷悻悻說。
“這才對嘛。不過也用不著太憤世嫉富。有人娶了富家千金,你說不定會嫁入豪門,比那個富上千百倍。”
“咦,大家都知道?”
“嗟,我們是幹什麼的!”
“真的,我頂痛恨記者,專門惹是生非。”
老編哈哈大笑。
“很好,恨會產生無比的力量。祝你這次馬到成功。”
“你得先給我一匹馬才行。”
“孟廷,我就是欣賞你的機智和反應靈敏。”
“加薪哪。光是說欣賞我,當心給隔牆耳聽去了,以為你和我有曖昧。傳播的殺傷力,你比我清楚啊。”
“去、去、去,幹活去!”
孟廷要是曉得她和凌志威那晚離開酒會的同時,少安隨後抵達,而且這金少安,正是“金氏”未來的傳人,才要跌足呢。
◎◎◎
少安第一次在這樣的社交酬酢露面,自然馬上被人注意到這張英姿煥發的新面孔。
他持的是由爺爺書桌上拿來的邀請帖入場,被要求在簽名簿上簽名時,他把“金少安”三字寫得看上去活像一條直線,教人辨識不出他的字。
有人向他請教大名,他總有法子轉移對方注意力,或馬上假裝看到熟人,道個歉,隨即走開。
二十分鐘後,他明白了爺爺何以對這次的謠言表示關注。
沒人談論“金氏”。
而“金氏”的一動一靜,通常是商界的熱門話題。
顯然沒人曉得真正發生了何事。酒會中與席者,全都是商場老將。交頭接耳,猜測懷疑的說些沒有結論的話題,是小輩或初出茅廬者才會做的事。
這些人,說得少,做得多,是他們成功的秘訣。
“金氏”要不是將有大變化,便是有些尚不足慮的小風吹草動。大夥靜觀其變。
未待酒會散,少安即離開回家。
爺爺的書房亮著燈。
“玩得盡興嗎?”
“你問哪一場?”
金永銓笑呵呵的揉揉下巴。“你這一點比我兒子強,你不對我說虛話。”
“我爸爸根本不大愛說話。”
“是我太嚴厲了些。”
少安給爺爺和自己倒杯水。
“唔,我有這個印象,爸挺怕你。”
“我怕他不成材,管教過了頭。”
“他深受其害,得到教訓,所以對他兒子來個三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