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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卻是那小小的女學生,總讓他詫異驚奇。
她不像別的姑娘矜持羞怯,她膽大的無所畏懼。
他教關雎,她便問他:“先生可有淑女好逑?”
他自然並無家室。
於是她便笑他:“哦——莫非先生不是君子麼?”
他教離騷,她便問他:“野草為佩,申椒為林,風雅是風雅,只是這味道會不會太——”她拖長了音望著他,欣賞他窘迫的神情,捧著臉甜甜地笑。
非但如此,她使出各種光怪陸離的招數,儼然天底下最頑劣的孩童。
曾有一次他真的著惱,拿了戒尺要打她手心。
她這才有些慌了,終於知道學生是不能夠肆意戲耍先生的。但她咬著嘴唇伸出手去,閉上眼,小臉繃得緊緊,不討一句饒。
那隻小手粉嫩粉嫩,便像是夏日出露的新藕。
他看著她,直到舉著戒尺的手也痠痛,終於無奈悶嘆一聲,只輕輕颳了一下。
這樣一個爛漫又倔強的少女,他怎麼捨得責打。
但她卻聰明地知道要乖了,她捧著井水浸過的提子向他賠罪,搖著他的胳膊低聲軟語:“先生別生氣,阿詠知道錯了。”
她如此伶俐又乖巧,令人不忍苛責。
他唯有嘆息:“你這麼樣的性子,若是早生百年,怕又是一等的人物。”
“我生在現在不好麼?”她歪著腦袋問他。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叫他如何解釋?
如今早已不是從前,比不得開元鼎盛的繁華風流。今上痴於問道,權臣把弄朝綱,莫說他這樣的寒門子弟空有心力全無門路,便是大師兄那樣稀世罕俗的大才,若非有公主知遇,怕也早已死了。
懷才多舛,這樣的世道,不是純善之人的天下。
可她還是個孩子,他沒法對她說。他只有搖頭苦笑。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沒有再說話。
但她卻去找了父親。
“阿爺給先生謀個官做罷。”她如是對父親言道,“我看先生比平日裡來拜訪阿爺的那些人都行呢。”
她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叉腰站在那裡,雙環采衣,卻神氣得像個臨凡降旨的小仙女。
父親笑她:“你懂什麼。”
她噘嘴道:“我當然懂了。那可是我的先生。”她氣鼓鼓地,不理人了。
後來,當他得知這樣一段前塵,一時感慨得心下滾燙。
那樣連自己也要懷疑自己的灰暗歲月,卻有這樣一束溫暖柔光向他投來,對他說,你比他們都行的。
三年後再開科,他又去考了。外有謝相作保,內有德妃相助,他一帆風順,金榜題名,終入仕途。
他倚靠謝氏博得功名,謝氏也不過圖謀培植勢力多樹黨羽,這樣利益互博的事,他心知肚明。
或許,只有她,他教授三載的學生,才是赤子熱誠。
他不知她那些孩子氣的話語在謝相那兒究竟起了多少分量,但在他心裡,重有千斤。
他在朝堂上兢兢業業,想經營一番抱負。但他似乎生來便是個文人而非政客,他的政見無人樂聞,他的才氣卻聲名遠播。京都紙貴,一字千金,任子安任大學士的詩書詞賦人人趨之若鶩,一時他成了貴胄名流也爭相結交的清流才子。
他是一面旗,安撫寒門學子、籠絡文人之心的旗,沒有別的。
是天生宿命也好,有心栽培也罷,他都不願再探究。他抗爭過,到頭來不過是又一次被現實壓彎敲碎。他心灰意懶了,閒閒的做個只作文章的學士,再不管其它。
謝相是他的恩師,謝家小娘子是他的學生,他是謝公府上的常客。
三五載光景,他暴風驟雨又風平浪靜,她的生活卻像是靜止的,琴棋書畫,大家閨秀。
變了的,只是她容貌。
她像一株勃發的芍藥,日益妍麗。
她在花園裡蕩起高高的鞦韆,衣裙飛揚,看見他和父親走近,便歡快地跳下來,燕兒般飛上前,然後,撒嬌從父親面前將他拉走。
“先生入了朝堂就忘了阿詠,不常來看了。”她常嘟起嘴抱怨。
其實他分明是常去的,只是她每每地都要這樣埋怨。
他溫和笑應:“小娘子長大了,不需要先生教了。”
她便盯著他瞧,一雙黑瑪瑙光華灼灼,末了,頗少年老成地嘆息:“那你也可以常來看看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