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麼?”
楊經文像是聽到一聲雷響,嚇得渾身哆嗦,瘦長的身子彎成了一張弓:“不敢不敢……我是地主分子楊經文,我在……”
“你……你不認識我了?”漢子想笑,沒有笑出來,“你抬頭看看我是誰?”
楊經文微微抬起頭,用眼角瞄了漢子一眼,搖了搖頭。
“你真不認識我了?”漢子有點失落,彷彿突然醒悟似地抬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又說“我是龍巴呀!三年前……你忘啦?”
“龍巴……”楊經文心裡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氣,雙手抓緊擦帚把支撐著幾乎要倒下去的瘦弱軀體。他歪著頭又看了一眼,這回他看到了他的半邊好臉,這才認出站在他面前的漢子是楊佑泉的繼子龍巴,是三年前被他趕出白馬坡的龍巴!
“這混小子怎麼回來了啊!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呀……”楊經文心裡直打鼓。他慌忙對著龍巴點頭哈腰,只差點沒有下跪磕頭:“龍、龍巴侄兒……我罪該萬死……我、我一定好好改造……我……”
這個曾經在白馬坡跺一腳全村都會震動的地主老爺,如今卻成了見誰給誰點頭哈腰的主,就連窮得叮噹響的叫花子也比他強百倍。人啊,真是說不清!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
龍巴心裡有點不好受,他走上一步說:“大伯,你不用害怕!我不怨恨你……真的。我只想問你一句,詩芸妹子……她還好嗎?”
楊經文囁嚅著說:“她……她還好……”
“那就好!如果……方便……”龍巴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意,搓著雙手哈了一口熱氣,轉而問道:“我家還住哪屋吧?” 他本來想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去看她”,覺得 這話有些唐突就沒說出口。
楊經文木訥訥地回答:“是,還住那屋……”
龍巴抬頭看了一眼鱗次櫛比的村舍,又反身掃了一眼空曠的田野——收割殆盡的原野裸露著表土,和他身上的棉衣一樣的枯黃,只有零星的越冬小麥和油菜點綴其間,頑強地表現著自己的存在,綠得可愛。遠處的白馬嶺籠罩在一層薄霧中,真像一匹奔跑著的白馬。之後,他再一次看了看大廟門口掛著的“白馬坡小學”牌子,以及兩邊牆壁上用石灰水寫著大幅標語,一邊是“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一邊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
這是他所看見的村裡唯一的一處變化。
他對楊經文說:“那我回了,你忙著吧。”說著轉身離開了楊經文,沿著巷道朝村後走去,他的家在村後頭。大街小巷很靜,彷彿整個村子還處在酣睡中。這使他心裡輕鬆了許多。他原本就不想多見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相貌醜陋,既怕嚇著別人,也怕別人把他當鬼看。 。。
二 不走了
龍巴幾乎是用急行軍的速度穿過一條條巷子,走進自己家門的時候,同樣把繼父楊佑泉嚇了一大跳。楊佑泉提著畚箕和鋤頭正準出門拾糞去,一抬頭,猛可裡見到門口一張陌生恐怖的臉孔,還以為是上面下來的工作人員,慌忙收住了腳步:“同、同志,你找誰?”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會是他的繼子龍巴,是失蹤了幾年的龍巴回來了。
龍巴也吃了一驚:幾年不見,老人已經滿頭白髮,顯得衰老了許多。他輕聲地叫了一聲 “爸爸”,然後說:“是我,龍巴回來了。”
從灶間聞聲出來的母親肖氏,倒是一眼認出了兒子。老人一邊喊著兒子的奶名,一邊撲到兒子的懷裡:“巴仔!真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媽不是在做夢吧……”母親摟著自己的兒子痛哭,淚水滾落在黃色的棉襖上。
龍巴的眼淚也抑制不住脫眶而出:“媽,是我!是我這不孝之子回來了,您不是在做夢。這二年未能孝敬您二老,反倒讓你們為我擔心……媽,您都有白髮了啊!”龍巴從母親的頭上拔下一根銀白的頭髮,亮給母親看。
母親不以為然,破泣為笑,退後一步又重新打量兒子,伸手撫摸著說:“長高了,長結實了。可你這臉這眼睛……”說著又落下淚來。
龍巴安慰道:“媽,不要緊的,只是破了點相麼!”
這時,楊佑泉才如夢初醒似地走攏來跟兒子說話。他說回來了就好,並叫兒子快進屋去,別老站在院裡——外頭風冷。
龍巴隨著父母走進屋去。家裡的擺設與他出走時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在正廳的神龕上多了一張毛主席畫像。母親進進出出的,忙著做飯,卻不見妹子小菊。於是他問繼父小菊哪兒去了,怎麼不見?繼父告訴他,說小菊半年前就嫁出去了,嫁到幾里外的楓樹灣。“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