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3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高明,這是因為父親去世時他們都還小。但是母親現在,他們對母親從心裡佩服,自覺怎麼亦不能及。而母親對他們卻不批評乾涉,因為一代之事,一代之人,只是這樣的,連不可以選擇。

斯伯母所以對我亦不說一句批評話,我應當是個善惡待議論的人,可是斯伯母如天如地,如桃李不言,到了她跟前,我遂亦是不著議論的了。《維摩詰經》裡有一節寫天女散花,不著佛身,不著菩薩身,我亦如此,罪福一時皆盡,不著抄身。

斯伯母與我惟說:“胡先生你住在這裡,不要緊的。”此外連不盤問,亦不寒暄,更不說安慰的話或如何打算的話。她心裡當然在為我思前想後,想種種法子,因為懮患是這樣的真。她沒有一點戲劇化,這就使我亦能處懮患以淨,一切皆是真實的了。我與斯家的前情,斯伯母亦不敘舊。她惟謝謝我待頌德的一段,因頌德已死,這個謝意只有娘來表。至於戰時老五老四到上海,我幾次贈資,雖是為斯伯母,但是斯伯母不掠小輩之美,讓小輩有小輩的面子交情,報恩亦是他們兄弟的事,所以她不謝,她在人世就是這樣的謙遜,不僭越。而且斯家待我是分賓主之禮,仍像在杭州時的有個內外,惟老四陪我,而斯伯母與媳婦,有時是姨奶奶,則除了奉茶飯點心,掃地抹幾,白天無事不進我房事,且敬客之禮無雜談。

姨奶奶我跟他們家裡人叫她範先生,她十八歲守寡,廿三歲那年進杭州蠶桑學校,畢業後,在臨安蠶種場當指導員,一個人為掙志氣,有多少熱淚如瀉。戰時杭州臨安淪陷,蠶種場停歇,她回斯宅,一般採茶種地,還去蘭溪做單幫生意,共同維持一家吃用。她的做人完全是自己做出來的,到處有人緣,得人敬重。她的人只是本色,生長城裡,而亦有鄉下人的簡明,只覺她生在官家亦配,生在巷陌小門小戶亦配。她的服裝與派頭,叫人看了只覺順眼,不去想到貧富,亦不生時行與陳舊,新時代與舊時代的議論,她只是民國世界的人。她安詳有膽識,是十足的女性,但在男人淘裡她也自自然然。她本來面板雪白,明眸皜齒使人驚,但自從二十八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面板黑了,然而是健康的正色。她有吐血之症,卻不為大害,她是有人世的健康。她比我大一歲,但是使人只覺對年齡亦沒有議論,可比見了菩薩像,個個都是她那樣的年齡似的。

我與她很少交言,但她也留意到我在客房裡,待客之禮可有那些不周全。有時我見她去畈裡回來,在灶間隔壁的起坐間,移過一把小竹椅坐一回,粗布短衫長褲,那樣沈靜,竟是一種風流。我什麼思想都不起,只是分明覺得有她這個人。

越陌度阡

這次回到斯家,一住住了七八天。斯君怕我氣悶,也陪我到村端溪邊山邊閒散。一日下午到山上看看玉蜀黍,正值範先生在,斯君與我說話,她卻不兜搭,惟倚鋤立在一株桐樹下,俯首視地,楚楚可憐,但她其實是個亮烈人,從端正裡出來溫柔安詳,立著如花枝微微傾斜,自然有千姣百媚。

範先生倒是連日為我肚裡策劃。近來斯宅風聲也緊,她見斯君幾次帶我出去想託託親友,總沒有苗頭,就自告奮勇,由她陪我到她的女友處。那女友姓謝,是她在蠶種場的同事,有個男孩認她為義母,兩人算得要好。範先生與我走到縣城,再坐船去還有三十幾裡水路,一路上好天氣。傍晚到了那女友家,原來跨上船埠頭即是。範先生只介紹我是她的表弟,造了個什麼緣由,說想要在這裡養靜一年半載,只借個食宿,我的人品與所需費用,一概由她負責。不料那女友答應不下來,說是男人來信,明春要移家安慶,她的男人在安慶當銀行職員,但這多半是託詞。範先生聽了不樂,因為如果換了是她,她就有這個義氣與膽量答應得下來。

既被拒絕,一宿即要告辭,那女友卻殷勤挽留,又多住了一天。此地是臨水人家,範先生陪我也去看看村前村後。走進一個廟裡,見沒有人,她才告訴我昨晚臨睡前與那女友商量的經過。雖然說話不多,卻因情勢困難,她待我更當作自己人,我亦分明覺得,只此即有人生現前,所謀不成,我亦不懮急難受,我就是這樣的木膚膚。所以村人見我們兩人像無事閒散,在我倒不是裝。第三天又僱小船到縣城,走回斯宅,半路在陳蔡親戚家過了一夜。在船上時,兩人說話要留心,莫牽涉我的身世,防船老大聽見起疑。在縣城來去的路上,兩人長長的走,亦說話只像平時,因為雖在懮患,亦天地間並無特別事故發生。但亦因是範先生,她是女性的極致,卻沒有一點女娘氣,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女性以朋友待我,這單單是朋友,就已壯闊無際。

後來還是斯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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