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部分(2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六月天紡綢長衫,油紙摺扇,正要上汽車,忽一人手拎西瓜往他頭上一闔,糞汁淋了他一頭一臉,逃都來不及。不是那癟三逃,是那名律師尷尬得逃都來不及。等他到家,又去電話問他味道好麼,他夾起尾巴不敢再作聲。這律師其後於戰時也來吳家走動,有時打牌,愛珍想起前事忍不住要笑,但是他並不知。白相人做出來的事就是動不動又頑皮,只不作興下流,所以上得檯盤。

卻說戰前四寶夫婦本來日子過得像神仙,春夏秋冬像個春夏秋冬,過年過節像個過年過節,上海凡有新鮮東西上市,總是吳家先穿著吃用。這份人家的喜氣是人來客去不斷,各碼頭都有朋友。幫會里的白相人有道是三分錢遊得十八省,凡到一個碼頭,你只要上茶樓,把茶壺茶杯依照一種擺法,自會得有人走過來動問,問你斫何山之柴,飲何江之水這一類的隱話,對答無錯,他即會與你依輩份見禮,留你一宿兩餐,贈你此去到下一碼頭的盤纏。小角色尚且如此,何況吳四寶。他每年清明去南通上墳,從京滬鐵路乘火車,過江過壩搭船,一路都有學生子與弟兄淘等候接送,張宴高會。到得南通,故鄉是故鄉,父老子弟各各有好語,大家都得到他的好處。南通街有四寶的姊姊家,常來上海走動,到時到節送來南通的吐鐵、銀絲魚、柿餅,還有是學生子送的。這些東西,愛珍都親自點檢,喜愛其有故鄉的好意思,遂覺這裡在上海住家亦是有根蒂,有花有葉的了。

愛珍也同四寶去上墳過。有愛珍一淘,光景又自不同,南通人夾道縱觀,真所謂三月上墳看姣姣。《漢書》裡李膺與郭林宗同舟,岸上來送者望之如天上人,也不必像李膺郭林宗的道德文章,卻是人世尋常皆可以有這樣的風光。他們大家都留心看這夫婦兩個,女的怎樣待男,男的怎樣待女,這樣的天上人,卻又只是人世的禮義之人。愛珍是好比“小喬初嫁了”,來到這裡是丈夫的根苗之地,不覺的對他更加愛惜,更加安心了。四寶是得意自己的家主婆,雙雙回來上墳,謁祠堂,會親友,好像今天才發現愛珍是他的妻,時時刻刻照顧她,克盡男家新婦之禮。上墳去的阡陌上,上墳回來親友的華堂張宴,皆只為這春風牡丹人。四寶說與愛珍:“回南通上墳,我一輩總不脫班,但後輩怕沒有這樣虔心,我與你百年之後即葬在上海,也為子孫近便。”他今正當極盛之時,卻怎麼就與愛珍說起死則同穴之事來?他的意思我曉得,是像古人說的:

羅衣起舞亂桃李,仍指南山松柏心。

但是古人好像並沒有這樣現成的句子,倒是我不知不覺杜撰出來的。

白相人的富貴榮華,是人爵而亦是天爵,非官非商,而自有福祿壽三星來照臨,喜氣如水。吳四寶夫婦是這樣的無懮無慮,十分知足。這裡叫人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其中男女耕作,黃髮垂髫,並恰然自樂,民國世界的上海亦依然好比是這樣。

中日戰爭才起,東南迅即淪陷。四寶有個結拜弟兄陳光宗在湖南當師長,調來防守錢塘江。他與四寶頂要好,發下來的餉銀都託四寶採辦軍需,四寶都是自己開汽車赴滬杭公路送去。及後撤退,要四寶跟去,四寶不去。那陳師長是因撤退時炸燬了錢塘江鐵橋,被蔣委員長下手令槍斃了。

四寶在上海參加汪精衛的“和平運動”,七十六號奉丁默邨、李士群為頭,初時主體卻是四寶夫婦,所以陽氣潑辣。四寶當警衛大隊長,內裡都是愛珍管事,那些衛士都怕吳太太,見了她個個樂於聽命。無論七十六號的隊長處長課長,上至丁李周佛海,旁及滬杭寧一帶軍隊的司令官,如丁錫山程萬里等師長,皆叫愛珍做大嫂或大阿姐。外頭上海有身家財產之人,皆曉得這位吳太太重人情面子,做事漂亮。

彼時汪精衛剛到上海,尚未在南京成立政府,重慶的人就來暗殺這邊,這邊七十六號亦襲擊那邊。第一次打《導報》,第二次打《大美晚報》,吳太太都同道去,因為說有女人可以順經。吳太太一次還到麗都舞廳去蹤跡對方的暗殺分子,她做這些,那裡曉得利害,而寧只是青春的頑皮。她的眼睛最尖,只要看過照片,或說了有什麼標記,她總不會失瞥或弄錯人。李士群每讚賞說:“吳太太不做特工,還比受過特工訓練的有本領。”但她只如《三笑姻緣》裡的秋香,一個人被她在何處見過,她總記得起來,好厲害的一對俊眼。《詩經》裡的“美目盼兮”,想不到原來亦是這樣厲害的。

吳太太有一次真驚險。租界巡捕因誤會衝突,向她的坐車開排槍射擊,她隨帶的一個學生子保鏢被彈而死,而她竟安然無恙。這事的起因還是林之江他們闖的禍。七十六號這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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