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2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我問啟兒呢?青芸笑道:“在學堂裡,我就去叫。”我起身同青芸去橋下小學校裡看他。阿啟已九歲,與鄰兒並坐一張書桌,見姐姐來只不作聲,青芸教他過來叫爹爹,他不叫。先生一面招呼我,一面說“阿啟,你爹爹回來了”,他亦不開口。青芸拖他到我跟前,我說:“阿啟你領路,爹爹和你去下沿山。”他就得得的走在前頭。早春的半下晝,偏溪山是斜陽。

下沿山我小時常跟母親來採茶,又跟四哥來桑樹地裡拔豆,如今玉鳳的墳即在桑樹地斜對上茶山腳左邊,女兒棣雲夭殤,與娘同槨。我見墳做得很好。我在墳前施了一禮,站住了看看想想,可是一點感慨亦沒有。我走近去,用手撫摸墓門石,叫聲玉鳳。我叫的是平常的聲音,沒有回答,我亦不覺得人間有長恨,好像此刻也沒有阻隔,生前也沒有更相親。棣雲是娘死後,連僱奶孃的錢一個月三元,亦家裡拿不出,姊姊怎樣的哭泣亦救不了她,可是地下她有娘帶她也是好的,而且眼面前爹爹來看她了。

翌日半上晝,我與青芸去到鬱嶺墩母親墳頭。路上青芸只與我講講做六嬸嬸的墳及娘娘的墳的經過事情,走到了,只見墳果然做得很好,我母親是與父親合葬,座向極開暢,左下路亭,當前望得見胡村的溪橋人家田畈。右首對上是茶山桑地,靠墳旁邊一個竹園,疏疏的百餘竿竹,倒也陽氣。我拜過,青芸也拜了。我謝她這幾年當家辛苦,青芸道:“有六叔寄錢來,我這樣做做當然會。”死喪之感,亦並非世上就有了滄桑之隔,卻一切只是這樣平常的做人道理。我問了青芸,她說娘娘臨終時亦沒有什麼遺言。本來我母親與青芸與我三人之間,是沒有不放心,亦無須得囑咐的。

我把祭壇石縫裡長出來的草拔去,墳前有樵夫遺落的柴薪,青芸亦把來移移開。小時我跟人上墳,總見在墳頭添土除草,原來也是隻能做做這些的,因為墳亦仍是在人間現世。

劉邦說,遊子悲故鄉,我現在回到胡村,見了青芸,且到了母親與玉鳳墳頭,只覺自己仍是昔年的蕊生,有發現自性本來的淒涼與歡喜。做人亦要有這種反省,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我鄉下的俗語“做人要辨辨滋味”。我家實在要算得貧苦,後來幾年我教書寄錢回家,亦不過按月二三十元,我母親卻覺有這樣的好兒子,就滿心歡喜,且村裡人也都敬重她。玉鳳當年及青芸亦都是這樣的心思。西洋沒有以苦為味的,惟中國人苦是五味之一,最苦黃連,黃連清心火,苦瓜好吃,亦是取它這點苦味的清正。但如今只有青芸是我的知己了。

民國女子

前時我在南京無事,書報雜誌亦不大看,卻有個馮和儀寄了《天地》月刊來,我覺和儀的名字好,就在院子裡草地上搬過一把藤椅,躺著曬太陽看書。先看發刊辭,原來馮和儀又叫蘇青,女娘筆下這樣大方利落,倒是難為她。翻到一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才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地把它讀完一遍又讀一遍。見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贊好,我仍於心不足。

我去信問蘇青,這張愛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覺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張愛玲的一篇文章,這就是真的了。這期而且登有她的照片。見了好人或好事,會將信將疑,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證明其果然是這樣的,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氣的高興,卻不問問與我何乾。

……

及我去上海,一下火車即去尋蘇青。蘇青很高興,從她的辦公室陪我上街吃蛋炒飯,隨後到她的寓所。我問起張愛玲,她說張愛玲不見人的。問她要張愛玲的地址,她亦遲疑了一回才寫給我,是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

翌日去看張愛玲,果然不見,只從門洞裡遞進去一張字條,因我不帶名片。又隔得一日,午飯後張愛玲卻來了電話,說來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麗園,離她那裡不遠,她果然隨即來到了。

我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來客廳裡,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我甚至怕她生活貧寒,心裡想戰時文化人原來苦,但她又不能使我當她是個作家。

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是我的客廳今天變得不合適了。她原極講究衣裳,但她是個新來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種身份有各種值錢的衣料,而對於她則世上的東西都還沒有品級。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學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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