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雨薇的父親楊建安身材略瘦,架著厚厚的眼鏡,留著山羊鬍子,一襲老派藏青色長袍漿洗得乾乾淨淨,但仔細看去,已經有了許多細小的皺褶。
楊建安一路上話不多,但眼看到了廣州,他的憤怒又爆發了:“不孝女!不孝女!要是她真做了什麼敗壞門風的事情,我一定打斷她的腿!”
藍底白花上衣、黑色褲子的張月梅橫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小聲點兒行不行,別把小海吵醒。”
這車廂兩人一排,楊雨薇的弟弟楊小海旁邊的旅客在前一站下車了,正好方便躺下。他此時在車輪和鐵軌奏出的催眠曲的陪伴下睡得正甜。
楊建安又開始埋怨張月梅:“都是你把女兒寵壞了……去京城唸書多好?廣州這邊的人,都鑽錢眼兒裡去了!風氣敗壞的很吶!”
張月梅是個護士,她早習慣了身為小學老師丈夫的嘮叨。
如果說,每個職業都有職業病的話,中小學老師的職業病也許就是嘮叨、喜歡說別人吧。
楊雨薇和家人的溝通,顯然不是她給謝念誠說的那麼簡單。
她的父母再三叫她暑假回家,她都不回,最後,為了讓她的父母相信她在廣州找到了一份好的兼職,她把發行唱片後,自己血拼後剩下的錢幾乎都匯回了家。
姚小歆看得出謝念誠對楊雨薇有些特別,所以很懂事地給了楊雨薇一千六百八十二塊大洋,零頭這麼瑣碎,自然是為了讓楊雨薇不生疑心,為了做得天衣無縫,她還特別做了兩份假的唱片銷售表,結果楊雨薇根本就沒和林小曼談論過拿過多少報酬,倒白費了她一番苦心。
當楊建安收到這筆鉅額匯票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驚喜,第二反應就是害怕,他害怕她的寶貝女兒走上了歧路。
要知道,他和張月梅兩口子加起來的收入,每月只有三十塊大洋。
楊雨薇寒假回家的時候,都還沒說在做兼職,那這學期,楊雨薇是幹了些什麼?才能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賺到夫妻倆四五年的收入?
夫妻倆電話裡再三追問,楊雨薇不好說自己是出唱片賺的錢,因為那樣就沒有不回家的理由,只說是在幫一個老闆處理些私密事務,想這樣含含糊糊混過去,哪兒知道楊建安和張月梅越聽越急,“幫老闆處理私密事務?”,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兩口子擔心了幾天,終於橫下心,上了到廣州的火車。
楊家三口沒帶多少行李,只帶了一個旅行箱。
出了檢票口,就看到一塊巨大無比的牌子,“接杭州楊建安先生”,三人遠遠看見,就往那塊牌子走去。
這牌子是兩個小夥子舉的,楊家三口走到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住,有些猶豫。
“這是來接咱們的嗎?”張月梅嘀咕。
楊小海今年才十一歲,嘴快腳快,連忙跑過去問:“你們是來接楊建安的嗎?”
不等舉牌子的小夥子回答,旁邊一個身穿正裝,打了領帶,熱得滿頭是汗的青年和善地問他:“你是楊小海,那邊兩位是你爸爸媽媽,對嗎?”
“對啊,對啊。”
蘇蝶揮揮手,兩個小夥子把大牌子放了下來。
蘇蝶幾步上前:“楊先生、張女士,我是局長派來接您二位的,請這邊走。”
楊建安用杭州鄉下的方言嘀咕:“聽到沒聽到沒?局長!你女兒面子大,讓局長派人來接咱們了!”
張月梅也有些不安,但已經走到這裡,怎麼也要去親眼看看才行。
蘇蝶把楊建安的旅行箱接到了手裡,在前面領路。
出了車站,蘇蝶開車,請楊家三口坐了上去。
坐到豪華房車的前排副座,楊小海是興奮極了,左摸摸、右看看,這對一個小鎮裡生長的孩子來說,是神奇的經歷。
楊建安和張月梅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這車在杭州城裡都不多見,起碼也要好幾千大洋!這個局長,到底是什麼人?而自己的女兒,和這個局長又是什麼關係?
兩口子一肚子的問號,但又不敢問開車的那個氣質有些陰冷的年青人,只能在猜疑中等待。
沒開多久,車開到了軍政大學楊雨薇和謝念誠住的小院。
蘇蝶下了車,快步從後備箱取出楊建安的旅行箱,“三位請進,局長就在裡面。”
楊小海仰起頭問道:“叔叔你怎麼不進去?”
蘇蝶是個有眼色的人,“不了不了,我就在旁邊院子,我先回去了。”
到了院子門口,楊家三人也只有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