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發呆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他,眼圈是微微發著紅的。
他心上一痛。
緩緩地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他將那朵蘿蔔花簪在了她鬆散的頭髮上。
“林姑娘。”他像以前那般低眉順眼,只是言語裡已經沒有了以前那樣的脆弱,“天晚了,我們回去吧。”
她搖搖頭,看向遠方。在很遠的地方,沙漠與天空連成了一條線,彷彿一條邊界,阻隔著些什麼。
“於公子,你說,離開了這個沙漠,再往前走又是些什麼地方呢?”
他手上動作一滯,隨後若無其事,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你想知道的話,其實不難的……”
“我不想知道!”他打斷她的話,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懷裡的女子試圖再說些什麼,他只能大聲道,“這裡很好,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前方的旅途是什麼樣的,我會一輩子在這裡陪著你!”
懷中的女子低笑了一聲,彷彿在嘲笑他的話語漏洞百出。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漏洞百出。可是他不願意聽她眉眼悲慼的說出要他離開的話,他,一點都不想離開……
一點都不想……像以前一樣走在沒有她的街道上深山裡……
懷中女子這一次並未像以前一樣掙開他的懷抱,她甚至伸出雙手,抱住他瘦得可憐的腰,胸前的衣服也被溫熱的液體輕輕打溼。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便是,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結局,還在苦苦掙扎著不肯放手。
幾日後,一隊商人騎著駱駝從屋前經過,那時他正在與她一起採摘仙人掌。商隊裡有個未總角的小童,散著頭髮騎在駱駝上左右搖擺。
“爹爹,前面真的有冰泉麼?”
“你老子還能騙你啊?不過冰泉是活泉,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地方噴發。”
“那冰泉為什麼叫冰泉啊?”
“因為那泉水噴發時帶著冰啊,晶瑩剔透,看到過的人都說那是人間最美的景色呢!”
“啪”地一聲,於時賦手中的仙人掌掉在了地上。他呆呆站在原地,任商隊從身邊絕塵而去,只留下一片煙塵。
言傷手上的動作一停。她知道,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言傷開始給於時賦做衣服。新買來的青色布料,細細洗過,裁開來整齊的晾在屋子的兩根頂樑柱之間。他的身量尺寸她為他擦藥療傷時已經看得十分清楚,是以她從未去告訴他衣服的事。
待他看到衣服時,已經又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
她指使他去打一桶水,他去了。只是等到他回到屋子,裡面已經沒有了人,哪裡都找不到她。
他的床上放著一個包裹,開啟來是一件新做好的青色衣衫和一雙厚鞋子,一個荷包裡裝著一些碎銀子,那大概是她全部的積蓄。
即使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卻沒有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突然,她甚至對他避而不見,連一句道別都不肯。
“林姑娘!”他發洩般大吼了幾聲,意料之中未得到她的回答。
心裡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於時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拿了包裹,遊魂般走出了屋子。
低著頭走了幾步,屋頂卻突然傳來清晰的歌聲。被火燙了一般抬起頭看去,正看到素衫女子坐在屋頂之上,狂風將她的髮絲衣袂吹得胡亂紛飛。
“林姑娘!”他啞聲喊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微微笑了笑。素衫散發,頭上簪著那枝他以為遺落在路上的粗糙髮簪,不施粉黛,卻讓他覺得顏色傾城。她低下頭,輕輕撥弄了幾下手中琵琶,“我便為於公子獻上一曲,送於公子離去吧。不論以後能否再見,此生惟願君安。”
“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路出寒雲外,人歸暮雪時……”
滴答。
一滴淚狠狠砸在地上。
他久久地凝視著屋頂女子,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才狠狠的抹了一把淚。
“林姑娘!你等我五年,五年我定將山河看遍,回來與你共度此生!”
並未等到女子的回答,他咬了咬牙,最後看了一眼沙漠中孤獨的屋子,終於轉身而去。那歌聲便一直在身後響著,彷彿會這樣一直響下去,永不停歇。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
於時賦似乎又變回了受傷之前的自己。
白日裡他目不斜視,穿過了許多熙熙攘攘的街道。晚上他露宿郊外,閉上眼之前,他總會想到那個溫和沉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