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揉了揉。他有點吃驚地睜開眼睛。
面前的人身著霓裳,執一抹柳色長傘,面上是夢浮塵世的萬國傾城。
「等了很久嗎?」王耀從袖中取出包的細緻的素煎春捲放在本田菊的小手中,笑咪咪地問道。
本田菊連忙站起來搖搖頭,他一隻手拿著點心,另一隻手抓住王耀的衣袖,高興得差點要流出眼淚來了。本田菊連忙低下頭拼命眨眨眼睛,卻感覺到細小的水珠落在他的手上。
「誒呀,下雨了。」
王耀這麼說著,把手中的油紙傘撐開,寬袖把本田菊攬到身邊。然後低頭看了看小男孩穿著木屐的腳,又彎下身來:「我揹你。」
本田菊呼吸裡都是王耀身上溫暖好聞的牡丹香味。眼前一片傘底的天青色,他輕輕趴在王耀肩頭,側耳聽著細雨和花瓣落在傘上的細小聲響。
「暮春三月,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他聽見王耀這樣誦道,聲音像是懸在自己腰間曾經王耀送的白玉墜子,溫潤綿長亦清亮細膩。
灣的性格燦爛清亮,港沉默得溫潤,王耀的弟弟妹妹太多太多,本田菊只是其中之一。他沒有辦法在全部的時間裡都跟在王耀身邊,更多的時候,他只能在已經繁華落盡的櫻樹下日復一日地等待。
自己沒有辦法擁有全部的他。本田菊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小菊的大和繪很漂亮,我很喜歡,那麼小菊要不要學著寫字呢?」王耀笑眯眯地拿著本田菊畫的扇面,問道。
「寫字?」
「是呀。我平常沒有時間來看小菊的時候,小菊就可以給我寫信啊。見到了信,就像見到了小菊一樣呢。」
於是在看不到王耀的時候,本田菊學會了寫出滿篇整齊的平假片假。丹青白絹,一字一字都是磨成濃墨的期待。
時間一寸一寸在筆尖走過,顯得那麼匆忙。王耀來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回信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逐漸長大的期待變成難以壓抑的佔有慾,顯得咄咄逼人。平靜的漆黑眼眸裡是渾濁不清的火山,眼神越刺骨,岩漿就越滾燙。
——NINI,為什麼你的身邊不止我一個人……為什麼你不是我一個人的哥哥。
他覺得越來越怨恨,他已經不能說服自己,王耀不來是因為身不由己。他越來越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這難以察覺的漸行漸遠漸無書,他伸出手來,再努力都捉不到。
——為什麼你要讓我一個人,為什麼你要讓我哭,為什麼你要讓我疼。
——這些不知所措和難過都是你給我的愛,因為無視而傷害、殘忍的愛。我知道。
他想拉著王耀的衣袖撒嬌,想坐在他身邊吃他親手做的桂花糖和綠豆糕。他想對王耀說說,NINI,小菊又寫了好多和歌,來唸給NINI聽好不好;還想要說,小菊又長高了,可以穿上深色的楓葉流雲柄紋付羽織袴;宗達光琳和浮世繪小菊都畫了厚厚的一本,想一張一張地拿給NINI看。
——NINI你知道嗎,我給你的信寫了一疊又一疊,NINI為什麼都不回我。
很多個三月暮春過去了,王耀卻再也沒有來過這裡。本田菊輾轉從別人那裡聽說,他家新換的上司不問世事,把大門緊緊關閉起來。
他知道以後NINI都不會再來了。
他從開的動人的花枝上動作粗暴地扯下一把花朵,用力揉得粉碎丟下小橋。瘋狂的毀敗中,腰間的白玉墜子不小心掉了下去,本田菊連忙跳下小橋,卻發現它已經在露出水面的僵硬鵝卵石上被撞得粉碎,再也沒能拼回來。
在飄著花瓣的河水中,本田菊看到自己蒼白的手臂上盤旋的青筋,繁密地纏繞著,張狂浮誇地蔓延到心臟,像是惡毒的詛咒一樣,裡面流動的都是變得冰冷的血液。
——你把所有的疼都給我吧,我在這徹骨的疼痛裡愛你,更加愛你。
兩個世紀過去了,王耀果然再也沒有出現過。時間在本田菊黑曜岩一般的眼睛裡鐫下深色的影,帶著塵埃的痕跡。他聽說亞瑟闖進王耀家中,給王耀和他的家留下了猙獰的傷口。
他攥緊拳頭,手中柔弱的花朵被揉的糜爛。花瓣落在地面上,被堅硬的鞋底狠狠碾成泥漿。
王耀是他的逆鱗。
那些瘋狂的想法長期堆積在骨髓中,跟隨著血液不停流滿全身,打磨著他的每一寸面板,露出鮮紅的骨血,終究變得更疼,疼得難以忍耐。只要稍稍提及便會疼的夜不能寐,終於厚積薄發,像是自深海席捲來的颶風,摧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