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情理?朕若依規矩,又何來情理!你當朕不知道,此番你離開燕城,又豈會再有回頭之日!”
回頭之日……續斷望著眼前震怒的龍顏,昔日握筆撫琴的雙手無力的垂著,他未曾抗辯,只是悽然閉上了雙眼,師祖相思子的話隨急信傳來,一遍遍縈繞在耳畔,聲色俱厲,讓他痛疚不已——
“續斷,你不守天門門規,私自下山,更隨天慶帝遠赴皇都,久久不歸,心中可有一絲悔過之意?天慶帝龍簫乃九五至尊,那諾大的深宮,又安有你這區區草民容身之處?你師父青黛病重,身為大弟子,你豈有不在他身側相伴之理?你與皇室權貴廝混,今日他們予你富貴榮華,明日龍顏震怒,權宦相欺,我天門百年基業莫非要因你而毀於一旦?!續斷啊續斷,你可還記得這‘續斷’之名的含義……”
繼任掌門……續天門大業……便意味著要永遠離開皇都,離開龍簫,便意味著要戴上斑指,就此忘情。
一行清淚從續斷眼角徐徐滑落,良久,他不發一言,待到睜開迷濛的雙眼,面前那張原本震怒的龍顏早已盡染絕望,滿面淚痕。
“你……你好本事啊!你忤逆堂堂一國之君……朕卻依然為你傷心……為你流淚……”龍簫攥緊案上新畫的煙雨圖,他恨,他不甘,哽上喉頭,泣不成聲。
續斷默然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行去,吶,簫兒,你便一生恨我薄情負情,我亦無話可說,待到續斷承繼天門大業,徹底報答師恩,再來償還今日欠你的情債罷!
朱案上的狼毫筆散了一席,龍簫再也沒有將之拾起,他可以囚禁他,他是帝王,他能做到,可是他沒有如此做,他放還了他的自由,哪怕自己淚溼丹青,心如死灰。
這世間,唯有對續斷一人,他狠不下心,斷不了情,哪怕,他曾經下了殺令。
蒼山渺渺,剪雪忘情,續斷對他,又何嘗不是。
他調絃,用盡畢生的知音,撥動著憶簫曲,請讓我為你撫琴,最後一次。弦絲攜手煙雨,換你一世年華依舊,換你三生笑意傾城,終至長夜未央,雪葬哀傷。
“到底還是來了……”續斷止住顫動的琴絃,幽幽抬頭,“他終究要來破我的背棄之音……”
“連你……也對他絕望了麼?”聽曲的人眉頭深蹙,亦是那般驚豔流光。
他多麼像他,一母同胞,但他卻不是他,儘管他的身上流著同樣的皇族之血,他是龍淚竹,庶民龍淚竹,那一年,他的身後,站著庶民沈猶信。
逃亡於此,已是掌門的續斷和他們重逢,卻誰也沒能改變命運,耳畔似有凋謝的風拂過,夾雜著血腥和隱隱約約的兵戈聲。
危險在一步步逼近,他面前那張絕美的臉,卻是毫無波瀾:“續斷,你相信來世麼?”
他怔住,靡靡絕音,悽然撫弦,無言以對。
清明亂,夜未央,金戈劍下,飛絮遊絲,眼前驟然一抹顛倒眾生的美,滿面笑意,亦是滿眼憂傷,他抱著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跳下了洗淚崖,他來不及將他抓住,身邊便已血流成河。
續斷,本王和將軍相信來世,我二人願尋來世而去,於來世重生。
他跪倒在崖上,盯著被血竭浸染的掌門斑指,看著師弟叛離遠去的身影,揪著血泊中那痛徹心扉的淒涼,殿下,來世若如今生這般苦澀,我等又何以相求?
斗轉星移,幾多輪迴,無情畫舸,他的帝王,揮毫潑墨。
續斷,朕一生留下無數丹青,卻沒有一幅能入了你的心,今日在無情畫舸,朕便不再繪梅,不再繪蓮,不再繪海棠,這最後一幅丹青,朕便繪桃花,朕要繪出真正的七星丹葉,他日若承天意,此畫因緣流轉傳予你手,你便好好品賞,若朕的七星丹葉入了你的心,你便在九泉之下尋朕而來罷……
最後一筆尚未繪完,帝星墜落,挑斷了龍簫所有的牽念,也挑斷了續斷指尖的琴絃,咫尺千里,他血染丹青,終於在這幅最後的遺墨中繪出了續斷心中最美麗的七星丹葉;而他,剪雪忘情,未再給他的簫兒彈奏過那首憶簫曲,任由十七年沉痛靜默,任由前方烽火硝煙,直到落雪散盡,焚情相尋。
記憶如同煙塵,飄散,落盡……
雪裡珠含淚一嘆:“師祖說,來世若如今生這般苦澀,又何以相求……可是,臨到了了,信王,將軍,天慶帝還有師祖他自己,卻都依著自個兒的情去尋了那未知的來世……”
“雪公子,你的兩位師父卻忠於自個兒的情,留在了所謂苦澀的今生。”
雪裡珠恍然一驚,說話之人正是李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