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自脊樑升起,古玉龍側過半身,淡然說道:“生為蝴蝶,自會戀花,花若有毒,蝶又奈何?”說罷,轉身便走。
胡玉蝶從懷裡掏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切向臂腕:“這就是萬年青!這就是玉蝴蝶!這就是紅紙傘!”她每說一句,就在腕上用力刻下一刀,鮮血淋漓:“這就是你的眼!這就是你的眉!這就是你的唇!”生命之源隨鮮血逸出體外,不堪離棄的芳魂卻固結不散……
胡玉蝶屍骨未寒,古玉龍如期完婚。
雖是招夫入贅,商家也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新娘子在大婚前一天被接到外面的一戶人家住上一宿,然後吹吹打打坐著花轎抬進來。
花轎被抬進大門時,雨薔突然覺得眼睛迷得睜不開,鳳冠霞帔,緞紅蓋頭,細細密密的經緯在眼前交織著,迷迷離離的光斑,光影交疊的幻象,讓她頭暈。花轎繞著院子轉圈,順著轉三圈,反著轉三圈,誰也不知道這是商州的規矩還是江南的規矩。反正也就是在反著轉到後院門口時,雨薔看到了從來不曾注意到的這個住著很多夥計下人的後院,白牆朱瓦的院門外長著一棵萬年青。
青碧欲流,一眼看過去猶如箭芒四射,刺得眼睛生痛。
雨薔不知道萬年青已經飲泣了胡玉蝶的鮮血,依附著胡玉蝶的冤魂,它刺痛了她是因為那個死不瞑目的胡玉蝶在怒目而視。
沒有人相信坐在密不透風的花轎內頂著紅蓋頭的雨薔,會看到那偏僻角落裡的萬年青;沒有人相信萬年青油綠的箭芒會灼傷了這個大家閨秀的一雙丹鳳眼。從花轎裡下來,雨薔的眼睛就酸得看不清東西。她在一片混沌之中拜完了天地拜完了高堂夫妻互拜,在被人攙扶著走進洞房的時候,她的淚水流了一地,溼了一身。
雨薔看不見她那高頭大馬的新郎,那一雙星目亮眼之中,閃過怎樣的驚悸和竊喜,看不見紅燭香帳之中郎君的溫軟的暖濡的表情。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撞翻了床頭的一對龍鳳燭,並在被擁抱被愛撫的當兒翻身壓塌了帳簾的細繩。至於那一夜紅浪翻滾之中夫君如狼似豹的激|情,便永遠定格在難捱的漆黑裡,她的孤寂的做婦人的感覺中去了。
做婦人就是在一片刺目與淋漓的痛徹之後,度日如年的寂寞。
那個為情而殤的胡玉蝶比雨薔更悽切地感知了這一切。
婚夜,玉蝶的冤魂遊蕩在喜窗外,清楚地看見了古玉龍用她所熟悉的姿勢與新娘子顛鑾倒鳳,看見雨薔羞怯地撫摩著古玉龍脖頸上的玉蝴蝶,問他:“什麼物事,這麼冰……冷?”古玉龍不經意地摘下玉蝴蝶塞在新娘手中:“是個不要緊的飾物,你喜歡就給你吧。”
是飾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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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只是個飾物嗎?
胡玉蝶不忍看到人世間的無情無信,又悄然回到冷清的萬年青底下。
而古玉龍是在第二天晨間才發現雨薔眼睛有怪處,那雙他為之驚喜狂愛整整一夜捨不得讓它閉上的丹鳳眼,怎麼會有灰灰黑黑的雲翳?
他從枕邊拿出那枚昨夜摘下來送給新娘子的玉蝴蝶:“這是什麼?”
雨薔的聲音平靜如水:“萬年青。”
古玉龍瞪圓了眼睛,看看玉蝴蝶,再看看他的美婦,美婦的丹鳳眼:“你再看看,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依然是平靜如水的聲音:“萬年青。”
那一棵萬年青已長在雨薔的眼睛裡了。
長著萬年青的眼睛是看不見郎君的。
原來是個瞎子?
她招夫入贅,他欣喜若狂。
原來她是個……瞎子?!
古玉龍覺得自己受到商家的捉弄。
他又想起胡玉蝶來,她的眼睛會笑,會哭,會說話,可是她已是冤魂。
古玉龍羞憤出走,再也不願回到那間洞房。
白天照例在傘店作坊裡忙活,夜裡去睡原來的工棚。後來就專使負責外出採購,或者領著一幫夥計去湖北賣傘,一心一意經管著,整個心思都放在傘店。
雨薔並不知道是哪裡錯了,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想再見到萬年青的箭芒,還是不堪胡玉蝶的抱怨,或者是害了眼疾,總之,她再也看不見東西。
幸好一夜夫妻已令她珠胎暗結,她也總算有了一份寄託。
十個月後,雨薔的呻喚驚動了左鄰右舍,都說雨薔要死了,苦命的瞎子呀,怎麼就懷孕了?還是個橫生的難產?這不要了瞎子的命嘛?
瞎子的雨薔偏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