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吆喝聲,循著聲音,循著桑眉的視線一路望去,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漸漸走遠,那人一身青布長衫,手擎一把紅紙傘,背影頎長而挺拔。桑眉笑了,臉色紅到了耳根:“那個傘郎,是從很遠的商州來大連賣傘的,他家以前是開傘店的,好排場的傘店呢!”
陽子沒有吭聲。她不知道商州為何物在哪裡,她不知道傘郎是誰,她只是看見了紅紙傘的光輝是怎樣在桑眉的臉上映出流光溢彩的顏色。從來沒有聽過沒有看過沒有想過的事情都在花娘到來的這一時刻,一起向她湧來了,陽子覺得自己在被桑眉掏空的同時又深陷進紅紅翠翠的迷霧中。
4。姊妹花
桑眉就這樣在陽子家裡住下了。
她總是穿著綠色的衣裳,臉上盪漾著迷人的歡快的笑容,眼神裡的內容也很豐富,讓人猜不清她的真實年齡。
實際上她比陽子大不了幾歲,或者十六,或者十七、八的樣子,只是從小闖蕩江湖的歷練給她清新絕塵的外表憑添了些許滄桑和老成,使得她有著處變不驚,處世練達的風度。這一點最讓陽子的母親滿意。當初看她的繡品“西窗”,她的心裡其實是有喜有憂,喜憂參半的。喜的是終於找了個才貌俱佳的花娘,憂的是這桑眉恐怕也是詩詞歌賦中浸淫久了的妙人兒,融了古意詩意才意於一身,就怕她會引得多愁善感的陽子,更加玄思妄想。現在,眼看她乖巧懂事,知冷知熱,言語誠摯,做母親的擔心也就成為多餘。細瞅著這一對小女孩綠衣裳紫衣裳地同在西窗下飛針走線串花刺繡,像兩朵並蒂的姊妹花,惹人愛憐,陽子的母親真是看在眼裡樂在心裡。
只是,她們的綠衣裳紫衣裳卻真是不尋常的兩種顏色,同是孤絕的意境,同有綠色的生機,只因注入了紅顏色,就互相對立互相牴觸著,頗有些勢不兩立。這樣的念頭在她的心裡七上八下,久久難以平靜。於是就有心收了桑眉為義女,讓這一對姊妹花互相結拜,天地做證,姐妹一生。
於是就擇了吉日,在院子裡的紫薇樹下,以一對祖傳的碧玉簪為憑證,一人一個別在耳朵邊上,完成了結拜儀式。
從此,桑眉為姐,陽子為妹,都是母親的嬌女兒,想來是不會有不愉快和小衝突了。
陽子理解母親的心。
她知道母親不僅僅是在為她請來花娘學繡花,更是希望她能跟桑眉學做人。
陽子的心情複雜而又矛盾。
桑眉的出現,使陽子的精神在一瞬間坍塌,崩潰,令她不能自己地陷入絕望——就像那個修行不過五百年的小青兒遇到了千年的蛇精白素珍,自慚形穢,自覺低能,自視不足。但心裡還是蠻喜歡的,喜歡她身為花娘的那份驕傲,喜歡她身為桑眉的小女兒情態,她是她的理想,又是她的楷模,桑眉的光彩,風姿,神韻,是她一直努力卻始終不能企及的一個高度,是她濃筆重彩在心裡勾勒出的一份崇拜。
陽子不知道,桑眉也是從初見她的瞬間就喜歡上了她,包括她的紫衣裳。
桑眉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初見陽子的情景。那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卻有一雙飽經風霜歷盡苦難的憂鬱的眼睛,有兩道鎖盡愁緒寓意清寒的彎眉,小臉蒼白毫無血色。當她從閣樓的光亮處,漫不經意地朝著緊跟母親身後,沿著樓梯拾階而上的桑眉投來一瞥。桑眉立刻感到有兩道寒光迎面逼來,那是她的眼神啊!
陽子是被母親強拉著,勉強完成了那個有秩有序的拜師過程的。
她一直執拗地表現著她的不耐煩,母親拽著她的手按了手印,簽了名字。
桑眉一直聽她母親喊她陽子的,可她簽下的卻是一個乖覺秀氣的楷體字:紫薇。她的母親在一邊笑了:“是這樣的,紫薇是她的中國名字,我們陽子是個中國娃娃。”
接著就注意到她的打扮。
陽子的通身裝扮,包括衣著鞋襪和頭上的緞帶,都是相同的面料相同的紫顏色。上衣是唐裝的式樣,很隨意的對襟,綴著一排琵琶扣,裙子很寬,有著細密的褶皺,腳上的軟緞繡鞋極優美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足線;一身的紫色襯托得她的小臉更白,黑髮如漆,眼神也更加幽冷。突然就明白了,這樣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有一個紫薇花的名字?為什麼神色暗淡表情抑鬱?她分明是不快樂的啊!看她的紫衣裳,既非偏藍偏粉的青蓮紫和玫瑰紫,也非淺淺淡淡的嫣紅,而是調和了中國畫的丹紅和花青綠的那一種幽冷的紫。在中國人的傳統概念裡,這種顏色是很不吉利的,她選擇了這孤獨的顏色,這顏色也更加重了她內心的孤獨。這是她的境界嗎?這到底是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