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亂的神情滯在了那裡,那些在胸腔裡鼓譟的狂喜,也彷彿被什麼冰冷的東西,一口吞噬。
他感覺到對方起身坐了起來,伴隨著低沉的悶吼聲,他肩上也涼了一涼,血肉發出黏糊的撕扯聲,冰冷的液體撲哧撲哧繼續灑落在他的髮鬢眉角。
他咬了我。衛琰恍惚著想,他咬了我啊。
好快啊。那些魂魄,就這樣快速地,毫不留戀地散去了。只剩下這樣一具空洞的屍體,一隻沒有意識的喪屍。如同這座島上,如同這座城市裡,幾百上千萬的同類一樣。
原來那樣的奇蹟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他低下頭,用左手摸了摸右手手指的斷口,那裡的血肉已經開始恢復生長——他的這具身體早在三千年前就祭祀給了晟的亡魂附體,因而成為了一個永不消亡的容器。
他笑了起來。
“呵……呵呵……”
愴然的笑聲飄在風裡,一吹,便散去了。
他笑著道,“你啊……你看看人家,就算變成了喪屍也會護著他。你怎麼只顧著吃我?”
喪屍絲毫不予理睬,埋身在他的肩上,從肩口開始往下一點一點的啃噬。
他仍是笑著,摩挲著對方筋肉鼓起的臉頰,“你其實……怨我的吧?”
“……剛才那一句,你故意沒有說完,是麼?”
“……究竟是‘我’什麼呢?”
喪屍仍是默默,連吼叫聲都吝嗇給予,只顧低頭慢慢地吃著。它吃得並不快,彷彿要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咀嚼品味,將那些糾結的筋絡咬斷,將那些冰冷的血肉嚼碎,然後一口一口地吞嚥。
那樣溫柔的啃咬。就好像這具殘屍裡,還遺留著被一次又一次辜負的怨恨,要將他撕咬成碎塊吞吃入腹……卻仍是捨不得。
衛琰偏著頭,任它動作,只是兀自恍惚地想著什麼。他的右邊肩頭漸漸地被啃得只剩下灰白的骨,喪屍慢慢地舔舐著他凹陷的鎖骨,彷彿品嚐著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餚。
他摸索著埋在自己肩頭的、它的發,他配合地撕開自己的胸膛,挖出那顆黑色的血淋淋的心臟,捧在手裡託給對方。
這顆已經死去了數千年的心,現在好痛,痛得他無法承受,所以,幫忙吃掉好了。
喪屍就著他的左手掌進食,連手指一起嚼去,手腕發出撕扯斷裂的聲響。
他湊上前去,用斷裂的手臂,環住喪屍的脖頸,將臉輕輕地停靠在對方寬厚的肩上。
喪屍就著這個扭曲的姿勢,偏著頭,將他另一隻手臂捧起來,扯到口邊,一口一口地咽嚼。
他在這靜默和溫柔的進食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便恍惚地笑了起來,蹭著它的臉,喃喃道,“噯,打個商量好麼?”
“……”
“你吃了我……欠你的那些,便不要還了,好不好?”
“……”
“你說‘下次’……下次再重新開始,好不好?
喪屍赤紅的眼睛抬了起來,靜默地看著他。
他於是對它笑了一笑,左頰上現出一個小小淺淺的酒窩。
然後他感覺冰冷的手掌覆蓋了他的臉,他的頭被扳得仰起,露出蒼白的脖頸。然後在突然變得悠揚的瑟瑟風聲中,聽到自己喉管被咬斷的黏糊聲響。
……
月升月落,海城寂寂無聲地沉睡過一夜,終於被久違的晨光喚醒。
鋼筋水泥的城市被輕覆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溫柔的色彩模糊了大街小巷頹倒的殘桓斷壁,模糊了地面殘餘的血跡與屍泥。而在殘桓斷壁間盤桓不去的那些數以十萬百萬計的喪屍們,都再不見蹤跡。
它們自然不是憑空地消失了。
它們只是聚集了起來,一夜之間,從四面八方被召喚而來,群聚在了海城東面的高白島上。
通往島上的高架橋已經在夜裡不堪重負地斷裂,海面上漂浮著大量從高空墜下跌斷頸骨的屍體,而在島上,殘存的喪屍們彷彿結群的飛蝗一般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它們靜默地站在那裡,仰起頭顱望向天空。
肇事者已然魂飛魄散。始作俑者也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這場因貪婪與野心而起的荒唐鬧劇,已經到了休止的時候。
晨曦暖暖,映在它們蒼白的面板上,映在它們血跡斑駁的臉上,映亮那些赤紅色的眼睛,也好似映出寫在每一具身體上的不可磨滅的獨一無二的人生,那些曾經鮮活的過往。
突然之間它們齊齊扭轉了頭顱,望向同一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