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皇上,太醫開的藥,娘娘一劑都不肯服……娘娘昨晚起就時時暈厥,卻囑咐奴婢不要告訴皇上,以免聖心牽掛……”他劍眉立刻緊簇,怒道:“你們怎麼不早點回朕?”
那侍女嚇得跪地叩首不止,說道:“奴婢知錯了,求皇上開恩,奴婢下次不敢了。”我只覺得詫異,徐皇后病情嚴重,卻堅持不肯吃太醫的藥,難道她不想治好自己的病嗎?紗帳內傳來幾聲微弱的喘息,一個女子聲音緲若遊絲,問道:“是皇上……來了嗎?”朱棣以手掀起紗帳,坐在她床榻之側,聲音凝重,緩緩道:“妙雲,是我來了。你為什麼不吃太醫的藥?”我悄悄走近了床榻,看清了徐妙雲的面貌,她雖然纏綿病榻,眉宇間氣度依然高貴端莊,給人的感覺親切溫和,今天所見的二皇子漢王,相比較而言更像他的母親。
徐妙雲帶著一絲笑容,輕輕說道:“大限將至,我自己心裡清楚,藥石也沒有回天之力了……如果吃了太醫的藥不見起色,皇上一定會責怪他們的……何必連累他們失去好不容易掙來的名聲地位……”她說到這裡輕輕咳嗽,眼角餘光瞥見了我,勉強支援著說道:“妹妹也來了,臣妾聽侍女們說西洋天師救醒了她,皇上身邊以後有妹妹相伴,臣妾去得也安心了……”朱棣回頭示意我站近一些,對徐妙雲道:“你為什麼要自己放棄?即使是一線希望,也該努力去爭取才是。當年在北平燕王宮,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你不是這樣對我說過嗎?如果沒有你們勸止我,我和她永遠都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徐妙雲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說道:“當年皇上對妹妹的深情,臣妾最清楚不過了,這些年風風雨雨,皇上與妹妹終於能夠苦盡甘來,是皇上的福氣……洪武二十五年,皇上……”一陣急促的喘息聲打斷了她的話。朱棣凝望著她,紫眸中射出一縷沉痛的光芒,顫聲說道:“妙雲,你如今怨我嗎?在她之前其實還有別的人……是我讓你傷心失望了!”徐妙雲似乎略帶躊躇,終於還是說道:“王爺還記得洪武二十五年前,我們在北平的往事嗎?”她此時竟然不再尊稱“皇上”,而是稱呼他為“王爺”,洪武二十五年似乎是一個分割線,那一年似乎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讓他們的感情產生了一些變化,在此之前,他們一定是一對幸福的藩王和王妃。
朱棣點頭,緩緩說道:“我記得,春天我們一起去郊遊賽馬,秋天一起帶著孩子們去打獵,逢年過節的時候,還和他們一起放焰火猜燈謎。”她微笑道:“臣妾也一直記得……”朱棣眼中微有淚光,說道:“這些年你從沒有怨過我,是我對不起你們。”徐妙雲搖了搖頭,喘息了一陣,才道:“皇上從沒有對不起我們母子,可憐的是唐妹妹,還有……我家三妹。”
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彷彿無比艱難。朱棣的臉色在那一刻突然變得暗沉下來,彷彿極不願意提起這個“三妹”,更不願意聽見徐妙雲親口說出這個名字,輕聲道:“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徐妙雲接著說:“臣妾本以為過了這麼多年,三妹會另擇良配,卻沒有想到她竟然痴心不改,一直等候著皇上。臣妾從來沒求過皇上什麼,只有一件事,我這一去,只惟一放心不下三妹……她才德兼備、謹言慎行,懇請皇上斟酌臣妾所請……”
朱棣看著她道:“妙雲,其實你是放心不下徐家,對不對?徐輝祖的罪過,我早已不與他計較了,你還擔心什麼?”徐妙雲輕輕搖頭,看向我道:“臣妾並無讓三妹佔據中宮之意,只求皇上給她一個名分。臣妾知道,皇上一直想立……”
朱棣截斷她的話道:“我答應你,會給她一個交代,你放心。”徐妙雲微微一笑,說道:“皇上如此眷顧徐家,臣妾和爹爹在九泉之下,會永遠感激皇上。”我全然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唐妹妹是我,三妹卻又是誰?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朱棣似乎很不情願,卻沒辦法不允諾她彌留之際的要求。我看到他們相互注視的情景,料想他們還有些話要說,於是悄悄退出寢宮之外,無論他們是否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二人之間那種相互信賴、理解的感覺,都足夠讓人從心裡羨慕。宮牆外種植著一排數株參天的香樟樹,經歷了春的燦爛、夏的茂盛,一陣輕風吹過,數片香樟樹葉在空中紛飛起舞,搖晃著飄向青石地面。我彎腰拾起一片略微轉黃的秋葉,透過天空明亮的光線,葉脈的經緯條條舒展,有一種難以言傳的美麗。我一不小心,讓秋風將手中的樹葉吹出數丈之外,正要提起裙角去追尋,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身穿明黃色錦袍之人。他身形微胖,年紀與二皇子漢王相仿,宮門前走來幾名乖巧的侍女,見到他紛紛行禮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一名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