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從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將那枚戒指取下。
她接過戒指,深深凝視了它一眼,毅然將它拋棄丟入那條河流之中,河水深不見底,水流湍急,這一丟棄決不可能再取回,她眼看著那枚戒指被水流沖走,反而流露出堅定釋然的神情,對他說道:“無論生死,我都跟隨著你。”
他眼眸中閃現寵溺的笑意,姿態優遊舒適,輕輕躺倒在柔軟的草地上,看向她嫩若嬰兒般的面頰和紅潤的雙唇,說道:“蕊蕊,與我相伴此生,你可曾後悔過?”
她坐在他身側,搖一搖頭,頑皮答道:“或許曾經後悔過,可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果沒有來到明朝,沒有遇見棣棣,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
他以手為枕,注目天際浮雲,緩緩合上雙眸,說道:“蕊蕊,現在能夠告訴我,後世會如何評價我嗎?”
她思慮片刻,眼圈微紅,說道:“功過兼而有之,有所得,亦有所失。可是你的過失卻都是因為我……呂婕妤她或許根本沒有謀害我,只是後宮中有人誣陷了她,還有那三千宮女……”
他表情肅然,說道:“呂婕妤的結果,是她自己一手造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她。她中秋之夜給你喝下的露水若是無毒,你怎麼會突然患上不治之症?她倘若心中沒有藏私,為什麼不訴冤情,反而畏罪自盡?至於永和宮那三千宮女,我暗中察訪多時,證據確鑿其中確有數人穢亂宮廷,我怎能不處置她們?”
她垂頭嘆息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些謠言,加上我當時的死,你一定不會對她們那麼殘忍的!”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萬念俱灰,就是我當時的感覺。我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對我如此殘忍,將你狠心從我手中奪去……處死她們的那天晚上,紫禁城三大殿被天降雷火擊中焚燒,我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凝聚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跪伏在他身旁,將頭輕輕倚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永樂大帝朱棣在位二十一年,明朝國力大大增強,甚至達到了鼎盛時期,國家統一安定,四夷臣服。
一個封建帝王一生能夠完成一件大事業,就足夠流芳百世,他五次親征漠北、收服安南、營建北京紫禁城、疏通連線南北的大運河、派遣鄭和六次出海前往西洋、修編洋洋鉅著《永樂大典》,這些功績足以讓他傲視古今。
然而,誅滅方孝儒十族,誅殺後宮三千宮女,卻是他一生中最難解釋的過失。
失而復得她之後,朱棣不顧天下人言可畏,毅然頒發了一道罪己詔書,作為一名封建帝王,他敢於承認自己的過失、敢於將自己的錯誤詔告天下,只為了減輕她內心的愧疚和不安。
……“朕躬膺天命,祗紹鴻圖,爰仿古制,肇建兩京,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災,朕心惶懼,莫知所措。”
……“下厲於民,上違於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
……“爾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慼是同,朕所行果有不當,宜條陳無隱,庶圖悛改,以迴天意。”
朱棣,其實並不是一個暴君。
正是他親筆所寫、坦然承認錯誤的這道詔書,將本來可以掩蓋的後宮血案變成歷史事實,昭彰流傳於後世,成為抹煞他功績、詆譭他人品的如山鐵證,再難辯駁。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至情至性的痴情男子,一次次親眼目睹心愛的人在懷中死去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與哀傷、迷茫與絕望。
兩匹馬兒發出幾聲響鼻,似乎是在爭搶著吃同一片綠草。
他將目光投向它們,她止住眼淚,走近其中一匹稍大些的駿馬身旁,拍拍它的轡頭,親切說道:“你是它的長輩,不要欺負小孩子。”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說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不同輩分的馬?”
她平息了馬兒的紛爭,又走到他身畔坐下,眸光有些散漫,遙望著南面的天空道:“棣棣,我想燧兒了。”
他紫眸變得無限深沉,輕聲道:“他已經長大成人,有自己的王府、護衛、妃嬪和孩子,不用我們掛念他了。”
她點點頭,又道:“你還怪他當初對你做的那些事情嗎?”
他站起身,說道:“我怎麼會怪自己的孩子不好?他只是想做太子,才會被奸臣所惑行刺我,我的天下本來就是要傳給他的……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他既然知道悔改,依然還是我的好孩子。我留給太子的遺詔裡囑咐過,永遠不得傷害趙王,你不用為他擔心。”
她正欲說話,見他的臉色驟然暗淡下來,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