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見那面色冷若冰霜,雙眼甚至隱含著怨恨的年輕男子上前,沈煜只覺得眼熟,腦中那些刻意遺忘的模糊記憶慢慢甦醒,他應該是認識他的,但若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還活著的話早就不是這樣年輕的年紀……
“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信任你,讓你跟在身邊當帶刀侍衛,朕把性命託負在你手中,你回報朕的是什麼?”
“臣知罪。”跪地的銀衣侍衛低垂著頭,一身剛直正氣。“皇上,鎮南將軍是忠君臣子,臣不能不保。”就算一死也要力保到底。
“他造反了!率十萬大軍攻朕城下,你怎麼保,用什麼保,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是他,臣敢用性命擔保,他是勤王之師,絕無反心。”墨將軍唯一的錯是太沖動,輕率地領軍南下。
沈煜一臉疲憊地坐回龍座。“不管是不是他,謀逆之罪他是擔定了,從他擅離營地那一刻起,朕就保不了他。”連他都保不住的人,三品官階的御前侍衛又怎能保得住?
“可是皇上,將軍是被陷害的,你明知道是……”
“住口。”他大喝一聲,不許他說出口。“你要朕誅殺手足?”
朱子嶽默然,沈煜見他不服的表情,嘆口氣道:“阿嶽,朕有朕的難處,你要體諒朕,朕不是無情,朕是憂慮天下蒼生慘遭荼毒,兵戒相見要死多少百姓……”
他仍是不說話,沈煜極其無奈,“下去吧!明日,狀會下自鎮南將軍府滿門抄斬,你能救幾個就是幾個。”這是天子唯一的法外開恩。
“皇土——”他大驚失色。
“從今而後朝堂上再無三品帶刀侍衛朱子嶽,你袒護罪臣,公然犯土,朕罰你連生獲罪,貶入民間百姓,不許再入堂為官。”
貶入民間……能救幾個是幾個?
鎮南將軍府上三百八十二口人,他奮力地浴血殺出重圍,竟只救下年僅七歲的將軍椅子,將軍夫人及其家眷慘死亂刀之下。
見皇帝神色變得激動,朱角擺擺手,“莫急莫急,讓老乞丐向皇上介紹,他就是當年鎮南將軍全府三百多口人僅存的一線血脈。”
沈煜神色瞬間變得頹然,似蒼老了許多,“竟只救了他一人……”
朱角苦笑,“是幸好還有這一人……”
他看向墨盡日,前塵往事浮上心頭,令他慨嘆萬千。“看來你把他照顧得很好……朕當年錯了,太糊塗了,為了這麼一個孽賊,竟損了一個忠良……”說著幾乎愧疚得老淚縱橫,“朕欠了墨愛卿,定然會還他一個公道,朕打算下詔為他洗清汙名,追封他為護國公,讓這孩子承繼封爵,享皇家俸祿。”
“小墨子,還不謝恩。”這死小子,千年不改的一張冰山臉。
墨盡日卻硬是挺直背脊,望著皇帝一語不發,不肯謝恩。
“算了,這都是朕的錯,是朕虧欠墨氏滿門,朕……很後悔。”沈煜不計較地道。
“人都死光才來後悔,未免太可笑。”始終沉默的墨盡日突然發出低低嗤笑聲,他墨家的忠心成了這皇帝給兄弟擦屁股的犧牲品,換得一紙滿門抄斬的聖旨,人都死了,墨家聲名早已毀盡,一聲道歉能挽回什麼?
朱角重重地咳了一聲。“小墨子,不可無禮。”熬了這些年,還不就是盼著這日。
“哼!”他一撇頭,“我不希罕虛名和封賞,只要昭告天下還我墨家的清白,讓我爹和族人死得瞑目即可。”至於他,高官厚祿不如快意江湖,為自己而活,總比父親為君效命,卻害了族人的命好。
“老乞丐也有個請求,七兒這事定會惹來朝中非議,她是個好孩子,還請皇上要幫幫她……”
被他那嘻皮笑臉打了岔,沈煜也牽動嘴角,“朕說不計較這事,還有誰敢計較?”
不看僧面看佛面,靖王一心護著喬淇,愛憐有加,他自己也頗喜歡那丫頭,他護短得這麼明顯,還有誰敢不買他的帳?
至於柳氏明顯是挾怨報復,另有私心,想藉由皇命剷除異己,他豈會看不透,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若非她是喬老將軍的家眷,他定嚴懲其荒謬行徑。
“既然都沒事了,那老乞丐告辭了。”朱角只一躬身,不行君臣禮,像是跟老朋友道別。
“阿嶽……”沈煜喚他一聲,想留故人一敘。
“走了走了,千山萬水不相送,老乞丐不在朝堂,皇上日後多保重。”
說完,瀟灑地大刺刺地離去,身後跟著背挺得筆直的墨盡日。沈煜望著兩人的身影出了門後旋即消失,不禁又是唷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