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已成“失精家”:“精為神之母。有精方可全神。精傷神無所舍,是為失守。精脫者死,失神者亦死。”
隋不召和抱朴聽了都慌起來。他們要求老人施以重劑。老人搖頭說:“正氣已衰,耐不住攻伐重劑。只能用桂枝湯調和營衛,加龍牡潛鎮攝納,固陽守陰……”他說著開下方劑,囑一家人謹慎留神,提醒病人按時吃藥。抱朴取了方子一看,見上面寫了:桂枝三錢,芍藥三錢,生薑三片,甘草二錢,大棗六枚,煅龍骨、煅牡蠣各一兩。
古 船張 煒 著
第十六章
抱朴依舊到老磨屋去。空餘的一切時間他都忙著算帳。他耳邊老響著弟弟的那句話:你算得太晚了。他常去催促弟弟吃藥。見素多少年來第一次這麼安靜地躺在炕上。郭運每隔幾天來看一次,還帶給他一本白話《天問》。見素就翻著它打發時光……隋不召進隋家老宅大院的次數增多了。老人看見素,也看抱朴。他嘲笑抱朴算帳,說帳這個東西是人世間最胡塗的,人弄出帳來本為了聰明,算來算去也就胡塗了。抱朴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後來一直迴避算帳。但那個承包大會終於還是誘惑他抓起了算盤。
有一天黃昏從遠處飄來了跛四的笛音,隋不召聽了一會兒警覺地對抱朴說:“笛音變了!”
抱朴屏住呼吸聽著。笛音果然一改它幾十年的聲色,抱朴驚訝地呆住了。它過去一直是尖尖酸酸,孤寂而悲傷,而今卻透出了一種不能遮掩的、像是偷來的歡樂。這笛音原來曾是窪狸鎮光棍漢永恆的音樂,而今倒變得再也不能讓人習慣。隋不召說一聲:“我去看看”,就走了。
抱朴再也無心做事。他的心一直慌慌地跳動,焦躁不安地在屋裡來回走動,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深夜裡,笛音消逝了,他才躺下休息。可是睡不著。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叔父隋不召伏在窗外喊著他的名字,告訴:
“小葵嫁給跛四了!”
接下去抱朴的頭顱像被擊了一拳,嗡嗡地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了廂房、跑出了院子。他嘴裡咕噥著什麼,一直跑到老趙家的小巷子裡。他用手砸著窗子,直到小葵手扯小累累站在了窗子的那邊,他一雙眼睛看著她又瘦又白的臉,問:“真的嗎?”窗子那邊答:“真的。”“什麼時候?”“前些天,鎮上人忙著開大會那會兒。”“啊啊,啊啊……小葵!你該告訴我一聲!你該等等我!”抱朴喊道,抱著頭顱。小葵用牙齒咬著嘴唇,搖了遙頭:“我等了你幾十年。我那天一照鏡子,見裡面的人那麼多白頭髮。我哭了。裡面的人也哭了,我們倆互相叮囑:再也不等了,再也不等了……”抱朴難過地蹲在了地上,喃喃地說:“可是……有小累累!把他還給我吧,他是我的孩子。”小葵冷冷地回答一句:“不。他是兆路的孩子。”……抱朴眼前又閃過了那個暴風雨之夜。他朝著玻璃舉起了拳頭,又緩緩地放下。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素正在他的廂房裡等他。抱朴進門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扳住了他的瘦削的肩膀。見素感到了那隻大手在劇烈地抖動。抱朴用手撫摸著見素的頭髮,一聲不吭。見素看著哥哥的眼睛說:“叔父剛才來了,你不在,他又走了……”抱朴點點頭:“走了,她走了,乾乾淨淨了,無牽無掛了。他們都走了──你不是也要走,要進城去嗎?老隋家啊,老隋家!老隋家的人啊……”見素安慰著他,讓他休息,告訴他明天還要去看老磨。抱朴緊緊握住弟弟的手,乞求般地說:“不,你不要離開我,今夜你不要走!你在這兒跟我說話──我一肚子話想說給你聽,我悶死了。小葵走了,你也要走,我說給誰聽?我說給老磨屋?我說給這間廂房?見素啊!你不要站著,不要這麼直眼瞅著我,你坐下,就坐在炕上吧……”
見素慌慌地坐了。他第一次見哥哥這樣,心裡可憐起他來。他想安慰哥哥,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小葵嫁人了,她永遠地屬於別人的了。抱朴愛這個女人愛得要命,見素對這個清清楚楚。他在心裡說:“抱朴啊,你忍受著一切,坐在老磨屋裡,如今算是得到了報應。沒有人能幫你了,可憐你也是白搭。”
抱朴用抖抖的手去捲菸,卷得不成型兒。見素給了他一支香菸。他急急地吸著,吸了兩口又拋掉了。他問見素:“你罵過老隋家人『窩囊』?”見素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狠狠地點著頭:“你罵過。罵得好。我現在也想這麼罵。眼盯盯地看著她走了,走沒了影兒。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好象就為了折磨人才活下來一樣。自己不高興,也不讓別人高興,這他媽的算是什麼怪人!有話都悶在心裡,悶一個月、一年、一輩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