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坐在方木凳上吸菸。她吸的煙是帶長過濾嘴的那一種,這引起圍看的年輕人一陣羨慕。她一邊吸菸一邊指揮鬧鬧調製一種餡子,鬧鬧不得要領。後來她叼著煙站起來,伸出一根食指,插進稀溜溜的餡子裡,風快地正旋幾圈、逆旋幾圈,也就成了。鬧鬧及所有人都立刻歎服。這會兒大喜熱汗涔涔地跑進來,說客人到了!到了!
“不要慌張。正是個時候。”張王氏站起來,看看兩個姑娘說。
她戴上大喜戴過的皮手套,將剌蝟反託在手掌裡。空著的另一隻手扒開它的空腹,飛快地填入毛慄丁、蛤油、米醋、蔥結條、味精、蹄筋末、胡椒粉……最後又滴入一小勺豆油。她小心地將剖縫兒用線縫合三兩下,打了死結,然後取起軟軟的粘土,將剌蝟糊裹成一個大泥蛋子。她讓大喜燒火,一個個泥蛋就放在灶裡燒烤。這時也正好用熱鍋沸油。她把一個個海參填了鬧鬧攪成的餡子,放在碗裡,讓乾淨的知了猴在上面爬。同時她一手持盛沸油的銅勺,見哪個猴兒爬得恰到好處,就灑下沸油來──知了猴兒立刻燙死,那一些腿爪則緊緊扣住了海參。沸油用完了,知了猴兒也全部澆死。鍋裡有薄薄的一層油,於是用它烙一張結實的澱粉餅;餅烙成,就鋪在案板上,蒜泥、香菜打底,後加筍絲、青豆瓣、火腿片、肉末、雞脯絲、胡椒粉、粳米,以及味精鹽末等等;最後就將抱緊海參的知了猴兒放進去,用那張澱粉餅包成一個扁瓜模樣,再用沾了水的粉絲牢牢扎口。這時鬧鬧已依吩咐調成了另一種餡子,張王氏聞一聞,又猛地甩入一些色拉油和黃酒。接上她又加入肉丁、木耳絲、薑末、蔥結粉等數十種東西,以葷為主。拌勻之後,她就一勺一勺盛進挖空了的小香瓜中,盛滿了就蓋上瓜頂,用兩根小木條緊緊關牢。這時一邊的小鍋加了籠帽,正噗噗冒出白汽,張王氏將小香瓜和包了東西的澱粉餅分層放入,蒸了起來。蒸的時候,她已挪過一個長瓷盤來,隨手揪下一截肩上的黃瓜皮條,咯咯地切起來。隨切隨擺,頃刻間盤裡生出一株碧葉黃花的瓜蔓來。張王氏在蔓子上灑了味精及米醋、又撒了鹽末蝦油;後來小蒸籠裡放出了芬芳之氣,她叫聲“好了”,讓鬧鬧取出。小香瓜迅速浸入冷水,取出後就放在該當結瓜的蔓子上。張王氏說:“這個菜叫『藤上瓜』。”又指指那個包成扁瓜模樣的澱粉餅說:“這個菜叫『一窩猴』。”大喜灶裡的泥蛋裂了無數紋路,難以表述的香氣就從紋路中透出,連圍看的人也淌下口水。張王氏取了泥蛋,用笤帚掃去灰屑,放入盤中,告訴大家:“這個菜叫『胡塗蛋』。”
有一個人從廚房後視窗探進頭來嚷一句:“上菜了。”張王氏點一下頭。大喜和鬧鬧急忙去端盤子。大喜端了“藤上瓜”就往外走,張王氏把她攔住。她對大喜說:“這個該鬧鬧端,你晚她一步上菜。你該端『胡塗蛋』。”圍在外面的人聽得清楚,笑了起來。大喜紅著臉放下了手裡的盤子。鬧鬧接上端起來,往外走時張王氏囑咐:“步子越小越好。”鬧鬧蹙蹙鼻子,但還是碎著步子走了出去。她亭亭的身姿配上翠葉兒小香瓜,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當香瓜落桌那一刻,她還要報出菜名,還要依照張王氏的吩咐說一句:“各位領導遠道而來,辛苦了,先吃個香瓜解解乏吧!……”鬧鬧回來了,容光煥發。大喜也要走,張王氏手扯她的衣襟。又停了五分多鐘,張王氏說一聲“去吧!”大喜也像鬧鬧一樣小步疾趨,但由於太肥胖,很像在原地旋轉搖擺。那幾個泥蛋在盤中輕輕滾動,香氣愈發濃烈。
大喜離開這一刻,張王氏伸長兩臂,異常麻利地在案板上的一溜小碗中抓撓了一遍,接上又隔一摸一地重新來一遍。她雙手並用,兩眼眯起,原來熟練到不以目視的程度,很像彈一架鋼琴。她把抓撓到的東西扔進一個小細羅裡,然後坐到一個闊口大碗上,連續用沸水擊羅。當羅底滴落的水珠滿了碗腰時,擊羅也就停止。大喜這時回來了,張王氏告訴她倆:“這叫『怪味湯』。”大喜見湯汁清清,一塵不染,知道這個湯不該自己端,就主動地端起了在一旁冒汽的“一窩猴”。張王氏坐在方木凳上吸起了煙,一旁打量著胖胖的大喜,心想這個姑娘可是個外粗內秀的人。
小客廳裡坐著六位客人。陪客的有高頂街主任欒春記、書記李玉明,還有廠長趙多多。大家都吸著三五牌香菸,惟獨那個省裡來的副局長不吸。他胡茬颳得鐵青,頭頂已經退禿了,面色冷峻。趙多多敬菸,他頭也不轉,伸開右手輕輕一抖,將煙擋開。上菜了,第一個就是鬧鬧的“藤上瓜”。當她把張王氏叮囑的一套話說完時,副局長就垂下眼皮,不安地搓起了手。她回身走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人動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