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魔法的同時,他也教給了我聯盟通用語。
其實我個人並不喜歡聯盟的語言,那冗長拗口的文字曾是我少時修習的噩夢之一。那麼多華而不實的修飾,那樣千迴百轉的思路,遠不及部落通用語的簡潔明快。我不明白,既然是用於溝通的語言,為什麼要加上那許多累贅繁冗的詞藻,明明是極簡單的含義,卻要反覆掩飾數度轉折,到最後反而讓人云裡霧裡,分不清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那塵一邊對我的抱怨笑得開懷,一邊甩下一摞摞書稿叫我抄謄。
那時候曾不止一次因此事在背地裡腹誹他,誰曾想,數年後我卻披上了一張人類外皮,生活在這聯盟的領土上。
下下潛把油燈拿近了些,燈光下的牛皮紙光潔如新。
頓了頓,筆尖落到了紙上。
那些往事,手把手教我寫字的那塵,滿腹抱怨的亡靈沙跡,都已經成為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寫了幾個字,想起一事,又停住。
我偏頭問下下潛:“我是不是,很像白樹?”
矮人被我問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地回答:“這個……長相是完全不同啦……不過,你們都是巫師,也都修過法師,很多舉止作風倒是差不多的……那個,嗯,還有性格上也有些相似……”
我輕輕笑了起來。
玄井啊玄井,你太低估緋水對白樹的感情了。
也太高估,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再度提筆,一揮而就。
下下潛接過信看了一遍,收進衣袋裡。又說了幾句話,這才起身告辭。
我坐在原處沒動,看著他走到鐵門跟前,拿出什麼東西貼近門上的法陣。
紫色的幽光在一瞬間陡然增亮,隨即又淡開來,像被什麼吸入了虛空,圓形的法陣逐漸消於無形。然後,鐵門被開啟了。
這一幕我見過多次,在這些天裡。每當下下潛走出去將鐵門關上後,那個法陣就會再度浮現出來,被淡紫的光芒環繞著,除非施術者本人,沒有人能從裡側開啟它的禁錮。
而今天,下下潛走出去正準備關上鐵門,卻突然倒了下去。
毫無預示的,倒在青崗石的地面上。
甚至,連聲音都不及發出。
我站起身,緩緩地,穿過那道還沒來得及關閉的鐵門,走到他跟前。
矮人的臉孔,因為震驚而變得有些扭曲。
蹲下來,接過他手中緊攥著的東西。
一塊不起眼的灰綠色符石,卻是能夠任意操作這禁錮法陣的東西。
輕聲地念咒,符石迅速化為青煙,只餘下細碎的沙塵,從手指的縫隙中徐徐落下。
矮人的臉色更加難看,嘴唇在微微顫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
“禁錮法陣其實有兩種,一種作用於物,比如玄井施於這扇鐵門上的,另一種……”
一邊微笑,一邊在下下潛的額心、胸和腹部幾處點了點,淡紫的幽光浮出來,圈出一個稍小些卻類似的法陣。
“另一種,是作用於人。當然,有時效的限制。”
又伸出手去,從他的衣袋裡翻出那封剛剛寫好的信。
“我是想要出去沒錯,但是,不是用這種方式來換取。”
小小的火苗竄上來,在矮人幾乎要吃人的目光中,將牛皮紙一點點吞噬。
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眼前的石階旋轉而上隱於黑暗中,沒有燈光看不見前路,卻是通向外面的世界。
“我想要的自由,不是任何人,所能施與的。”
出來的時候正值夕陽西下。
暴風城的夕照,別有一番景境。早前就聽人提起過,卻一直沒有特別留意。
濃厚暮靄下殘留著的一抹血紅,巍峨的城堡在地下投下狹長的陰影,細長的塔尖直聳入雲霄,更遠處群山纏繞,橫貫天際連綿不休。
城門前有衛兵列隊行進,就要到換崗時間了,而換崗之後,城門即將關閉。
我踩了一下馬鐙,身下的棕馬疾馳起來。這匹從酒店後院順手牽來的坐騎,不算什麼上好的良駒,但對於不擅遠途跋涉又乘不得獅鷲的我來說,卻是難得的代步工具。
穿越那道高大的城門時,我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暴風城。
半月前初入此城,我靠在緋水的懷裡暈得站也站不穩,涼夏和小泥站在一邊忍笑忍得辛苦。此時此刻,我卻只有孤身一人。
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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