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得他整個胸臆震顫,狠狠感受到心在暴動的力勁。
側門外取暖用的火盆子邊,披著氈毯的母騾和姑娘頭靠著頭、頰貼著頰,姑娘喂著她吃果子,蜜棗幹、醃桃子和新鮮野梨,八成也是“霸寨”的女人們強贈她的。她喂著母騾吃,自己也吃,其間還對著騾子低聲說笑,也不知說些什麼,眉眼俱柔,倒似在哼吟小曲。
母騾溼溼的舌頭舔她掌心和手腕內側,她輕笑,怕癢地縮肩撤手。
“春花,我的好春花,別舔啦,明兒個我跟著大娘學怎麼醃桃子。我醃好多、好多給你吃,春花饒過我吧……”
她笑聲清脆,跟母騾頸子上的紅漆鈴鐺音色相近。
母騾沒打算放過她,長頸一探,白毛鼻頭頂將過來。
她笑著往後退,結果一腳重重踩在男人大靴上,顛了顛的身子立即被巨掌及時扶穩了。
“力爺——”旋身,雲婉兒微訝低喚,雙手自然地攀著他的前臂。“怎麼不出個聲?唉,我踩到你了。”
垂眸急要察看他的腳,殊不知他倆身形體重天差地遠,就算她往他腳板連踩個一百下,對力千鈞來說,怕也僅是搔癢力道罷了。
“你……你曉得她叫‘春花’,你知道她的名字?”黝目泛亮。
“嗯。”雲婉兒點點頭,被他略顯激動的神情弄怔了,柔聲道:“常聽力爺‘春花’、‘春花’地喚著,我自然知曉啊!我還知道,春花是咱們馬幫馱隊的頭騾,地位很高,責任很重的。”
力千鈞定定望著她,濃眉忽而飛揚,咧嘴露出白牙。
“是。春花她——”
“呼嚕呼嚕嚕嚕——”母騾果然在外走踏多時,行事已染江湖氣,一不做、二不休,大鼻頭乾脆硬頂過去,外加呼嚕嚕亂噴氣,把軟綿綿的姑娘驀地頂進男人厚實的胸懷裡,回饋主子一記大甜頭。
雲婉兒沒料及背後會遭到騾鼻子襲擊,輕呼一聲,整個人往前傾。
她藕臂下意識抓緊眼前人,聽那低沉的男音微惱輕喝——
“春花別玩了!”
“嚕嚕呼——”騾腦袋甩了甩,紅漆鈴鐺叮咚響。
力千鈞衝著母騾挑眉,峻臉略僵,說話竟結結巴巴。
“你、你你……你胡亂幫忙會壞事的!我哪裡想抱?你……你別亂說!我只是……只是……好啦好啦,就算真想抱,我自個兒也會想辦法光明正大的抱,你不能這麼蠻幹胡攪,你平常不會這樣的……什麼?你說什麼?全是為了我著想?!我沒拚勁……當、當不成好漢?!”瞪眼,嘴一癟。“春花,我待你不薄,你說這話要憑良心啊!”
結果,姑娘被惹笑了。
螓首抵著他的胸,姑娘笑得巧肩輕顫,不能抑止。
那柔潤笑音成串逸出,把忙著和心愛母騾“講道理”的力千鈞猛然喚醒。
毀了!
他倒抽一口寒氣,記不得方才說出什麼,只曉得又口無遮攔地胡言亂語。完了完了完了!人家姑娘要怎麼想他?當真一世英名毀在一旦啊!
簡直窘迫到無端,即便這般,仍是得鼓起勇氣、咬緊牙根往下瞧……咦?咦咦?懷裡那張秀顏看起來下像生氣,眉兒似飛柳,眸中含星,唇瓣在花開嫣然後,此時卻是含苞待放、欲綻未綻地輕持著,淡淡軟意猶沾嘴角。
她腮畔紅紅兩抹,搽了胭脂似的,瞧起來是羞澀、輕愉而非惱火。
她不惱,唉,他就安心些。
“力爺,我想……我能站穩了,謝謝你。”相望了會兒,雲婉兒墨睫淡斂,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直勾勾、無絲毫掩飾的凝注。
力千鈞如夢初醒,這才驚覺兩條肌肉糾結的粗臂把姑娘摟得多緊密,抱得多麼光明正大。
他雙臂被燙著般急撤,面頰也紅紅兩抹,只是膚色黝黑沒那麼容易看出來。
她蓮步輕移,徐慢地走到母騾身旁。
撫著騾頸,她側眸再次瞧他時,羞赧的神情稍褪了些,五官秀致而淡靜,連問語也淡淡然。
“春花跟在力爺身邊許多年了吧?你們在一塊兒走南闖北,甘苦共享,感情和默契好得沒話說,很教人羨慕啊!”
深黝的眼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意味深長,靜默了好半晌他才出聲。
“春花五歲時就跟了我,她是我第一次在騾馬交易場買下的騾子,當時交易場子既亂又吵,但我就是看到她。”
“然後便再也移不開眼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