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是當然的啊。家母的一生完美無瑕,任誰都會如此覺得吧?」
「不,我不是說別人,我是說你自己也那麼覺得嗎?」
「我?」
「對。你從不覺得你母親不幸福嗎?」
女兒皺起眉頭,眼神裡帶著露骨的厭惡,彷佛看見醜陋的生物似的望著火藍,然後往後退半步。
「家母不可能不幸福,家母的每一天都非常幸福。這用常識想也知道吧?請你不要說這麼失禮的話。」
她轉過身去。在葬禮期間,她根本不靠近火藍。
那個時候,火藍覺得老婆婆其實並不幸福。活在不得不幸福的世界裡的不幸、不能是不幸福的人生,讓那位老人家痛苦。
說不定……
火藍心跳加快,腦海裡浮現那張沉睡在白百合中,彷佛人偶的臉龐。
說不定,是自殺……
她說不出口,
「克洛諾斯」的居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根本不可能,應該說,這是大家認為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但是、但是……如果有不可能存在的不幸福,那麼,因為絕望而自殺的人,應該也存在……
棺木被搬運出去,一直到棺木被搬運到墓地為止,火藍都一直緊握著喪禮用的黑色手套。
應該跟莉莉講老婆婆的事情才對。不論是在「克洛諾斯」還是下城,不幸必然存在。應該跟莉莉一起思考為什麼會不幸、如何才能幸福、怎樣的幸福才算是真正的幸福。應該跟這個女孩多談談強迫別人幸福的校長、眼神黯淡的老婆婆、被像家畜一樣鞭打的痛楚。應該多想想自己動搖的思緒、女孩心中的困惑。然而,火藍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有不幸的人。『非得要幸福』這種話,就算是校長,也說得太過了些。」
她只是說些無礙的話來掩飾。正好後門傳來商人送麵粉及黑麥粉來的聲音,前面也來了幾位客人。
「阿姨,謝謝你,我下次再來。」
莉莉走了。火藍假裝自己忙於工作,把老婆婆的事情、莉莉的事情、葬禮當天感受到的顫抖、關於人的幸與不幸,全都趕出腦海。連想都不去想,甚至忘了。楊眠不是咬緊牙關記著嗎?可是我,卻忘了,根本沒想過要回想。
愚蠢的不是他人,是自己。
如果我能聰明一點,如果能深思熟慮一點,也許紫苑也不會有那種遭遇。
不光是紫苑,連沙布也因此揹負著不合理又殘酷的命運,不是嗎?火藍用力晈著嘴唇。
紫苑、沙布,你們要活下去。求求你們,活下去。活著回來,讓我懺悔我的愚蠢,讓我用這雙手擁抱你們,讓我當面請求你們的原諒。
火藍將手中的小紙條壓在胸口,祈禱。
必再相見。老鼠。
老鼠,我向你祈求。求你讓我再見到那兩個孩子。讓我再見他們一面。
傳來莉莉的笑聲。天真浪漫的明亮笑聲,混雜著小老鼠們柔和的嗚叫聲。
必再相見。
喃喃自語著紙條上的話,火藍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哭無法解決任何事。
現在我只能向從未見過的你祈禱。
必再相見。
2 地獄裡的現實
當我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能做什麼呢?(略)如果反抗,大概會被殺掉,若不反抗,大概會自殺也說不定。我雖然三度思考要辭職,最後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The Nuremberg Interviews① Leon N.Goldensohn )
①譯註:《The Nuremberg Interviews》,戰後首次仲裁納粹主要戰爭罪犯的法庭,開在紐倫堡。這是一本集結駐監獄的美籍精神分析師Leon Goldensohn,針對納粹黨罪犯進行的訪談的紀錄。裡面出現了奧許維次集中營( Konzentrationslager Auschwitz…Birkenau )營長魯道夫赫斯( Rudolf Franz Ferdinand H?β)、國防軍最高司令部長官威廉凱特爾( Wilhelm Bodewin Johann Gustav Keitel)、空軍總司令海爾曼蓋林格( Hermann Wilhelm Goring )等人的名字。
黑暗化成銳利的針刺過來。刺進視網膜、耳膜、面板。
紫苑深深地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