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是來探親的?”酒保習慣性地客套了一句。
“可不是怎地!”那漢子再不多話,狼吞虎嚥地吃完一大盤牛肉,又三口兩口地將酒灌下肚,抹抹油嘴,站起身,緊一緊腰帶,就要往外走。
酒保慌忙攔住道:“客官,您還沒給錢哪!”
“他奶奶的,瞧俺這記性!”那漢子一擼鼻子,笑呵呵道,“俺忘了跟你說了,你若要酒錢,就找聚賢莊的少莊主要去!”
何月香聞言,吐出瓜子殼,問道:“此話怎講?”
那漢子道:“俺是跑單幫的,東南西北到處跑,什麼地方都要去……”
酒保打斷道:“我說客官,您就不會揀緊要處說嗎?”
那漢子一瞪眼,喝道:“俺跑單幫四處跑難道不是緊要事嗎?若是俺不跑單幫,怎麼養家餬口?若是俺不跑單幫,又怎麼會跑到長沙,在那兒見著唐家少奶奶呢!”
眾人俱是一驚,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唐玉清彷彿沒有聽到那漢子的話似的,若無其事地淺斟低酌。
那漢子說得越發帶勁了,“兩個多月前,俺在長沙一帶賣土貨,賺了點錢,就僱了輛馬車遊大街,也想過過有錢人的癮。”說到這兒,他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誰知到了城門口就被阻了去路,你們猜是怎麼回事?”他故弄玄虛地停頓了一下,見眾人皆凝神細聽,心下十分滿意,“原來是俺前面的馬車散了架,停在路中間走不動了!俺下車一瞧,只見一個恁俊的姑娘帶著一個小男孩,還有一個病得快要死的年輕男人,站在馬車旁發愁哩。
“那姑娘看見俺,就像看見菩薩一樣,十分歡喜,連著叫了俺好幾聲大叔。俺一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是想要俺的馬車哩。俺尋思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就二話沒說,將馬車讓給了她。那姑娘要給俺錢,俺硬是沒要,還幫著她把那青年人抱上車,直到他們走得沒影了,俺才走進城去。
“一路上,俺都在回想剛才那事兒,心裡挺得意的。想多了幾遍,俺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猛然發覺那姑娘俺見過!俺認得她是聚賢莊未過門兒的媳婦兒,兩年前俺來看俺婆娘的時候,遠遠地見過她哩!”
“大家夥兒心裡肯定在犯嘀咕,說這粗漢是在信口雌黃哩!”那漢子見眾人一臉懷疑,忙解釋道,“其實剛開始時俺也不敢肯定,可後來俺想起那姑娘臨走前說的一句話……”
“什麼話?”酒保怕他扯遠了,連忙問道。
“那姑娘模樣俊,說話也中聽。她說‘大叔的大恩大德,翩翩沒齒不忘。日後有緣相見,定當湧泉相報’。你們聽聽,‘翩翩’,不就是唐家少奶奶的閨名嗎?”那漢子得意地笑了兩聲,又接著道,“俺當然不會要她的什麼‘湧泉相報’,俺只要來了聚賢莊能討碗不要錢的酒喝就心滿意足哪!”
那漢子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有些口乾舌燥,隨手拿了臨桌客人的酒,喝了個乾乾淨淨。那客人也不敢爭持,任由他去。
唐玉清大概有些醉了,把不穩酒杯,酒水全灑在衣襟上。
何月香一把將盛瓜子的白碟子掃落地,發狠道:“你這痴漢!要吃白酒直說就是,何必編著法兒來騙酒吃!你說那青年男子病得快要死了,你怎麼就看得出來他病得快要死了?”
那漢子被她嚇了一跳,痴痴呆呆道:“俺生來是個直肚腸,有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知道打謊。那男子渾身是傷、滿嘴胡話、面色慘白,可不就是快要死的模樣嗎?”
何月香越發氣惱,高聲喝道:“快走!快走!我也不要你的什麼酒錢,只求你日後莫要來了!”
那漢子甚不服氣,走了老遠還兀自嘟囔個不停。
何月香滿心煩躁,將客人連同酒保一個個趕出門外,嚷道:“都走!都走!老孃今日心情不好,不開店了!”
待去推唐玉清時,才發現他趴在桌面上,已經醉倒了。她嘆口氣,撇下他正要走,他卻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掙扎,也不看他,在春凳的另一端坐下去,溫柔地將他的頭抱在懷裡,輕聲道:“為什麼要那般折磨自己呢?”
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聽到一句公道話一樣,他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哭得那麼大聲、肆意,真不像個成年男人。她一點兒也不吃驚,也不想說什麼話來安慰他,只任由他哭去。
漸漸地,他的哭聲小了,隱約覺得抱著他的人就像母親一般可親,耐不住,他將苦水一股腦兒向她倒去:“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真的不在意……我只是恨她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