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彷彿已經得了神仙金口玉言的恩典似的,抬著步輦的人唱誦得更加賣力了,步子也愈發矯健,一顛一顛地架著顧少白急速有序地穿過人群,直直前行。
待穩下心神,顧少白無意中往右瞥了一眼,猛地一駭,寧湖衣什麼時候坐他旁邊來了?!不聲不響跟個死人似地杵著,來了也不說一聲,大氣不出的,又拿他尋開心呢?
顧少白驚嚇過後胸中薄怒,瞪了寧湖衣一眼,不願開口,掐著步輦邊上纏繞的紙花弄出了點兒聲響,以為他本該察覺了,寧湖衣卻還是兩眼空洞地盯著前方,壓根沒注意到身邊的動靜。
難不成跟他一樣高興懵了?顧少白摸了摸下巴,抬手在寧湖衣面前揮了揮,發現他仍舊一動不動,湊近前一看,這才發覺哪兒是寧湖衣,分明是個栩栩如生的紙人。
這紙人和真人一般大小,將寧湖衣的身量拿捏得極其精準,做得直似本尊親臨。顧少白戳了戳紙人的面頰,發現這東西內部並不是填實的,仍舊用竹篾撐起,頭上蓋著假髮、身上穿著仿製的綢布道袍看不見,面部、手部露出來的地方一點沒有竹篾支著突起的稜角,白皙平滑,跟活人皮似的,摸上去卻還是糙紙的觸感。再看那張臉,且不說五官了,微揚的眉梢,微蹙的眉頭,連那輕抿著的薄唇都做得像極,若隻眼耳口鼻單純相像,還不至於讓人認錯,可加上這些神韻就像得有些可怕了,想寧湖衣進村後一直不苟言笑,和村民接觸的機會少之甚少,不知哪位巧匠竟有這等功夫,才見了他幾眼就能做出這樣精巧的玩意,這真是凡人能做出來的東西麼?
顧少白扯了扯領口,驅散被紙人嚇出的一身冷汗。就在他專注身旁之物時,本該圍著村子繞圈的步輦忽然在村口的地方拐了個彎,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出了村去,往村後依稀是深山的地方行去。
顧少白出神許久,忽而身子一顛,耳畔傳來一聲沉悶的實木撞擊地面的聲響,原是步輦落地了。
見抬著步輦的四個村人放下他後直愣愣地杵著,不動也不說話,方才還熙熙攘攘圍在四周的人也不知何時散得一乾二淨,顧少白爬下步輦,摘下面具舉目四望,跟著疑道:“這是到哪了?出村了?”
離他最近的那人轉過頭來,面無表情道:“龍王廟。”
龍王廟?村裡人不是信奉海神和海鳥麼?怎麼又成了龍王廟?想起先前看見的龍王,還有那尊像得可怕的寧湖衣,忽地意識到案抬上的人像全都是紙紮的,卻一點沒被雨水濡溼,這怎麼可能?就算真有龍王廟……看這四周分明是山坳的景緻,山道狹小,兩側重巒疊嶂樹影蘢蔥,哪有地方建龍王廟?從海邊漁村突然進了山裡也甚是古怪,還有寧湖衣煞有其事地交到他手上的傘去哪了?
顧少白察覺出不對勁,心生戒備,就在他遲疑的當口,身邊的漁夫鬼魅似地退沒了影兒,來不及驚訝,不知從哪吹來一陣怪風,騰起層層疊疊的朦朧山霧,霧散後山坳夷為平地,眼前處赫然現出了一間屋子。
確實是間屋子,卻不是廟宇的樣子,搭建屋子的木材粗壯渾然一體,彷彿由一整棵大樹長成,還是活的,屋角簷邊的地方抽了新芽開著不知名的小花,門也沒有,大喇喇朝外敞著入口,黑峻峻地毫無遮掩,跟龍王廟半點搭不上邊兒,硬要說,倒有點兒像野人洞。
顧少白腳尖抵著門檻,探頭往裡望了一眼,什麼都看不見。卻十分想進去一觀,彷彿門內有股聲音不斷在蠱惑他入內。
縱使來者不善,既誘他到此,焉有不會一會的道理。顧少白定了定神,邁步走了進去,就在他後腳落地全然欺身進入的一霎那,周身一亮,不知從何處來的光將內裡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讓顧少白瞧見了牆壁上一溜兒掛著的殭屍般的紙偶,屋子正中一人席地而坐,手中忙碌不已,正拿著竹條在扎紙人,在他身邊撐著一把玉骨紙傘,正是自己先前撐的那把。
牆上的東西顧少白只掃了一眼就寒毛直豎。他再也不說寧湖衣扎的紙人陰森了,對比這些精緻到可怕的假人,彷彿眼睛都直盯著自己轉似的,回想自己面上兩坨腮紅還有點可愛。
來了這兒肯定出不去了,顧少白心想,心有慼慼地回頭看了一眼,連門都不見了,還真是。乾脆大著膽子又近前一步,卻也沒蠢到離除了他之外那唯一的活人太近,左右有倚仗,底氣足,怕什麼!
那是個男子,低著頭,臉被散下的銀絲遮著,不怎麼看得清容貌。一襲墨綠深衣濃得滴水,彷彿連衣袍都框不住,綠意如藤蔓般傾瀉滿地。他滿頭白髮,手腕脖頸卻光潔如孩童,不知年歲幾何,煞氣有點重,混合著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