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看見宮嶼站在那裡等我,而我險些撞到他懷裡。他捧著我的臉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哭了?我搖搖頭說,就是喝多了,我喝多了臉就紅,眼眶也紅,渾身都紅。剛才怎麼回事?他問。沒怎麼回事。我說。想了想覺得反正三子早晚都得告訴他,好吧,那我自己坦白。我告訴他,顧熙就是顧輕決。要走嗎?他問我。我笑笑,不用,我沒事。宮嶼拍拍我的腦袋,輕柔地揉了揉我的頭髮。大廳裡傳來林宥嘉慵懶好聽的歌聲??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你知道的我缺點之一就是很健忘。我哪有說謊,是很感謝今晚的相伴,但我竟然有些不習慣。唱得真好,我險些要在這樣的歌詞裡立地成佛了。第三章光的分割線就是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因為太不可思議,發生得太突然,導致我在未來漫長而又平庸的生活中,不停地將這個瞬間翻出來揣摩,就像時光的泥沙一遍遍地衝刷著貝殼裡的珍珠。初二那年,班裡轉來一位新同學,才一節課的時間大家就給他起好了外號,叫“木乃伊”。木乃伊同學的胳膊上、腦袋上,都纏著很薄的兩層紗布,血跡早已經不見了,只隱隱約約散發出清涼的藥草味。因為這樣,大家誰也沒看清他的臉,只看見一雙眼睛狹長如豹眼,神色冰冷得不近人情。他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處於變聲期的聲音沙啞低沉??我叫顧輕決??便沒了下文。然後,他就在大家的沉默中,走到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這就完了?一陣詭異的沉默過後,陸小虎帶頭起鬨,全班同學也都跟著善意地嚷起來,身高體重三圍都要上報啊同學!有個女同學也趁亂喊了一句,太酷了,我說你用什麼護膚品啊,面板那麼好?吵嚷熱烈的氛圍裡,顧輕決始終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低著頭,消瘦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表情始終沒有變換過。大家嚷著嚷著卻始終得不到回應,理所當然地開始覺得無趣,那種微妙的隔閡就在漸漸的安靜中,把他和這個班級不著痕跡地隔離開來。自那之後,誰也沒再試圖和他講話,彷彿他身上有一種強大的疏離氣場,使所有人在面對他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深深的距離感。“木乃伊”的外號也就這麼傳開了??都說我們班轉來一個纏著繃帶的木頭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看上去很悲傷。這種矯情的想法讓我感到無地自容,但這樣的想法卻從一開始就沒有消失過,無論是他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樣子,還是低著頭在課桌下玩魔方的樣子。有時候我轉過頭去,正好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擰著魔方,看著看著,就會無端地悲傷起來。很多年後我才模糊地想,原來我早就在他的身上預見了未來的我,那個奮不顧身也沒能抵達終點的我,以及那一段註定了會無疾而終的愛情,都徒然讓人難過。而十四歲的我,卻以為自己看見了愛情。我喜歡的作家曾經說過,有的人本身長得就很愛情,會開啟懵懂的人對愛情的感覺。我想顧輕決就是這樣的人。大約一週後,顧輕決身上的紗布拆下來了。我跟夏微說,“神儀明秀”是不是說的就是顧輕決那樣的?夏微就笑,他那麼孤僻,頂多配得上“蛾眉螓首”。我們相視一笑,校園裡的廣播正在放一首節奏舒緩的英文歌,我們就坐在操場邊的階梯上發著呆,看藍天,看白雲,看操場上揮汗如雨來回奔跑的足球少年。那時候的時光真實得每一件事都具有意義,發呆是件正經事,看藍天也是件正經事,我們嚴肅認真地消磨著時光,在長大成人之前,用盡氣力去感受那份即將消逝的溫柔時光。有時候在課堂上,我喜歡把頭靠在座椅上,假裝不經意地看向窗外漫天的陽光,目光收回的時候會短暫地在顧輕決身上停留片刻。他的嘴唇真薄啊,像刀削的一樣,挺拔的鼻樑真好看,配上那雙清涼淡漠的眼睛正合我意。可是,他怎麼從來不長青春痘啊?還有他手裡的魔方,應該買了很久了,上面的顏色有些掉落。他根本不去看手裡的魔方,眼睛看著窗外,手指卻像是憑靠著某種記憶,轉動著那些彩色的小方框。他可以不用眼睛就將魔方迅速復原。後來我聽夏微說,這種玩法叫做“盲擰”。玩魔方的人只要記住第一眼看到魔方的樣子,就可以閉上眼睛將顏色混亂的魔方復原。顧輕決就和他的魔方一起度過了一整個學期。直到寒假前夕,班長提出舉辦一場聯歡會,班裡的每一位同學都要準備節目,參與演出,可以幾個人一組,也可以自己單獨表演。演出表的統計任務交給了文藝委員。一週的時間,所有人都提交了表演專案,小品、歌舞、薩克斯風、魔術、街舞,花樣繁多。還有人打算把家裡鋼琴搬過來,表演個人鋼琴獨奏,所有人都對聯歡會充滿了熱情。夏微說她要表演詩歌朗誦,我和陸小虎則決定一起說一段天津快板。週五放學後,我等陸小虎一起練習,教室裡只剩下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