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是邁克給你的。實際上,也不能說是真正的補償。邁克透過你的介紹,認識了很多畫家,倒賣中國畫也掙了不少錢。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喲。”
附寄的還有一份離婚協議書,中英文一式兩份。
厚生不禁笑起來,一陣狂笑。笑出了眼水的狂笑,是對剛才苦笑的一種補償。
《花妖》6(1)
一座城市真需要那麼多美術學院麼?當然!當一個社會里不美麗的東西愈來愈多時,就需要只注重表面的美術來加以美化了。於是,什麼實用美術、工藝美術、裝飾設計之類的學校,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刷刷長出來了。
厚生的學校比老教授的學院資格老,成績嫩,名氣低。先是看到一片遠景,只見樹木扶疏,草木蔥蘢,幾幢灰牆黑瓦的房子,隱隱掩映其中。灰牆黑瓦的房子幢幢同樣款式,一個爛泥模子裡壓出來一般千篇一律。這學院不像巴黎的藝術學府,能夠出大手筆,把古代貴族的庭院一把攬進懷裡;也沒有大氣魄,像杭州的美術學院,膽敢一捧將西湖山水借將過來,朝夕與西子相對脈脈。
學院名稱雖然前面也戴著美術的冠冕,其實是僅僅有術,而並不美。
那一日,正是夏末初秋,江南的一個豔陽天。
太陽憤怒地懸掛天上,把火焰撒向大地。校園裡著火了。每個房間都人頭攢動,議論紛紛,瀰漫著焦臭味兒。
這次提升教授的名單下來了。
教授原是一種學銜,在中國卻變了質,貶了值。盤來弄去,卻變成了一種待遇享受的級別,一種領取報酬的票據。教授應該是一尊名聲,可名聲也像香水,抹到有些人身上跟體臭混合,就只能平添異味;教授當是一種水到渠成,如果社會環境本來就發育不良,還一味提倡競爭,強勢集團就能獨霸水塘,於是成了一潭死水,水上白骨漂浮……
當然,這也並不是人類的獨有特點。
幾百萬年以來,在非洲大草原上早有一幕幕同樣的演出。
角馬們為了逐草而居,每年都要大遷徙。遷徙路途遙遙,要涉過許多大河。河裡埋伏著的就是非洲第一號冷麵殺手——尼羅鱷。河對岸有芳草鮮美在等著。角馬個個是死心眼兒的朝聖者。一到對岸就是聖廟靈山。於是,有十萬條繩索牽引著,角馬們死命朝著那方向奔去。接著,大自然向人間展示了生物規律的大悖論: 成千上萬的角馬要過河,河裡埋伏著尼羅鱷,尼羅鱷一定要吃角馬,角馬不過河就吃不到鮮美芳草,過河是為了生,可過河也可能就是死。一頭角馬以敢死隊的精神跳進河裡,接著,第二頭,第三頭……尼羅鱷們張開血盆大口,開始向角馬肉體形成的肉陣發起攻擊。角馬在河裡四處奔突逃避,每頭角馬都有成功過河的機會,也都有葬身河中的可能。看哪!一頭角馬給咬住了,一時間,垂死的掙扎成了最後的笑柄,求生的奢望成了勝者的饗宴……尼羅鱷們撕咬著、狂吞著鮮美的角馬肉,暫時忘記了大群的其它角馬,絕大多數角馬就趁這個機會死裡逃生,跌打滾爬到了河對岸。而且,角馬一上得岸來,就馬上悠然自得,若無其事地啃吃起草來。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給吞食的同伴早已忘卻。太陽還是照耀,草原依舊太平,一片生態和諧、萬物自由的景象。那些尼羅鱷們嘴裡的肉,就是可憐的少數幾頭角馬貢獻出來的。他們的死,挽救了群體的生……
可是,鱷魚吃角馬比人類吃同類還要公平點兒,因為淘汰的正是弱者。
人類往往淘汰真正的強者和智者。
喬厚生這時已踱進了工作室。那裡,早聚集了一幫本系外系的同事。大家正在熱烈議論,物件就是他本人。某同事諢名“奶油小開”、名叫周仁發的,是西洋美術史教師。他平時最愛用一腔蘇白話開玩笑。只聽得小開說道:“厚生嘿,應該升教授!應該升教授!伊(他)勿(不)是勒浪(在)國內畫展上得過名次,博得過交關(非常)好格閒話麼?人氣足得來!”
另一位同事是國畫教師,因為華髮早生而博得“驢子”的美名。要說這話頭的來源麼,卻也正宗。它出自魯迅的《阿Q正傳》,其中有“禿兒驢”的三字經。美術界長髮披肩乃是正道,禿兒畫家就顯得獨一無二。所以,他自號“獨一居士”。後來,又不甘寂寞,大加美化,索性提升成了“獨逸”。某次,有日本畫家來學院訪問,訪得此人號“獨逸”。日本人笑道,“獨逸”在日本話裡是“德國”的意思。於是,他又獲得一個諢名叫“茄門”(上海舊時對德國的叫法)。單單從這個例子看,就知道世事的豐富和人性的豐繁,其中奧妙無窮。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