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禮樂她素來都是瞧不起的,哦,她素來也瞧不起朕……黎妃,她瞧不起朕哪!心一直冷冰冰的,朕捂了二十年還是捂不熱,朕拿她有什麼辦法?都是……都是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黎貴妃越聽越憤怒,這些話她早已聽厭了,普天之下能讓皇上如此失態的,除了毒婦司徒珊,沒人做得到!可這天底下最瞭解皇上心意的,除了她黎妃,也再沒旁人了。最難覓得是知音,教坊樂伎出身的黎妃,精通音律,七竅玲瓏,怎會不討景元帝的喜愛,所以,這鹹福宮堪稱是皇帝的忘憂之所。
“陛下,您好久不奏簫了,不如與臣妾合奏一曲,如何?”黎貴妃在景元帝耳邊輕聲軟語道。
景元帝答應:“好!”
“陛下要奏哪一曲?還是那首陛下最喜歡的《離離原上草》麼?”黎妃問道。
“對!離離……原上草!”景元帝笑了,“朕……愛極了這首曲子,愛、極、了……”
琴簫和鳴,景元帝英俊的面龐容光煥發,往日銳利無比的眸注視著眼前彈琴的女子時柔和似水,就在這纏綿悱惻的曲子裡,他恍惚間憶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看到三個少年人坐在草地上,他和她之間隔著另一個他。
那時,她就不怎麼和他說話,見了面,只是行個禮,規規矩矩的,也不是怯,只是生疏得很,然後,蹦到另一個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小女兒態盡顯。
三個人裡面,她會彈琴,另一個他擅吹笛,而他,偏愛簫音。那幾年裡,她與另一個他琴笛合奏最多的便是名叫《離離原上草》的曲子,那首曲子在北郡府廣為流傳,是說一位姑娘與她的愛人在草原上分別,兩人依依不捨纏綿繾綣,發誓來年一定要互為嫁娶永不分離的故事。
那一天,傍晚的草原上,夕陽正好,她坐在最左邊,他坐在最右邊,微風從她那頭吹過來,將她的聲音吹得模糊又清晰。
他知道她挽著另一個他的胳膊,知道她靠在另一個他的肩膀上,知道他們之間早就私定了終身,但他還是不識趣地跟過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等實在看得心疼了,才酸溜溜道:“瞧瞧你們倆都分不開了,哪裡需要什麼離離原上草,直接入洞房得了。”
她的臉立刻通紅,隔著另一個他狠狠瞪著他,她也許以為他沒瞧見,但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讓她覺得百里堯這個人實在粗鄙噁心吧?
另一個他是出了名的好涵養好脾性,轉頭笑看他,道:“阿堯,別取笑我們了。”隨後,摟她進懷裡毫不吝嗇地哄:“珊兒,別害羞,反正是遲早的事……”聲音小,且貼著她的耳,不費力都聽不清了。
“韓幸!”她叫了另一個他的名,手也握拳立刻打過去。
他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她的眼神沒有真的惱。
“我錯了,我錯了,珊兒,我錯了……”另一個他揚起笑臉認錯。
他低頭自嘲,同一句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就完全變了味兒,原因只在於她想不想聽、願不願接受。跟聲名狼藉的六皇子百里堯一比,韓將軍家的三公子韓幸簡直是雪山上的白蓮花,她那樣的姑娘不喜歡韓幸才不正常。
不想再看他們倆親熱的場面,他長嘆一聲站起來,漫不經心吊兒郎當道:“聽說城裡的‘楊柳枝’新來了幾個會彈琵琶的胡姬,爺得去陪她們唱唱曲談談心,阿幸,你陪你的珊兒吧。”
她立刻又瞪他一眼,目光滿含鄙夷。
他想想,應該是因為他剛才叫了“珊兒”,所以她瞪他,這個乳名好像只能由親近的人來喚,他與她,好像並不熟,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面。至於鄙夷……他想,他或許不該找這樣一個藉口,說要去喝什麼花酒,但,就算不找這個藉口,他似乎也不會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畢竟他被貶北郡府的原因天下皆知。
她瞪他,他裝沒看到,也不跟她計較,轉身走出很遠,聽到風將她的聲音刮過來:“韓幸,你不準和他一樣去那種地方!”
“好好好,我不去,那珊兒陪我唱唱曲談談心如何?”另一個他在笑。
他的腳步因她的話頓了頓,抬頭看著眼前茫茫的大草原,心想北郡府真他孃的冷啊,從皮肉一直冷到心尖上,他怎麼偏偏就被貶到了這種鬼地方?他逍遙快活了十九年,為什麼偏偏在這種鬼地方遇到這樣一個她?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她和另一個他的曲子,他卻愛上了不撒手,一直奏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他們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此時肯與他琴簫合奏的人仍舊不是她。即便他喝醉了,也知道,不是她。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