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不是寫書,就是讀書,二者是並行的,是非並行不可的。
我已經活過了八個多十年,已經到了望九之年。但是,在讀書條件和讀書環境方面,哪一個十年也不能同哥廷根的十年相比。在生活方面,我是一個最枯燥乏味的人,所有的玩的東西,我幾乎全不會,也幾乎全無興趣。我平生最羨慕兩種人:一個是畫家,一個是音樂家。而這兩種藝術是最需天才的,沒有天賦而勉強對付,決無成就。可是造化小兒偏偏跟我開玩笑,只賦予我這方面的興趣,而不賦予我那方面的天才。《漢書·董仲舒傳》說:“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我極想“退而結網”,可惜找不到結網用的繩子,一生只能做一個羨魚者。我自己對我這種個性也並不滿意。我常常把自己比作一盆花,只有枝幹而沒有綠葉,更談不到有什麼花。
在哥廷根的十年,我這種怪脾氣發揮得淋漓盡致。哥廷根是一個小城,除了一個劇院和幾個電影院以外,任何消遣的地方都沒有。我又是一介窮書生,沒有錢,其實也是沒有時間冬夏兩季到高山和海濱去旅遊。我所有的僅僅是時間和書籍。學校從來不開什麼會,有一些學生會偶爾舉行晚會跳舞。我去了以後,也只能枯坐一旁,呆若木雞。這裡中國學生也極少,有一段時間,全城只有我一箇中國人。這種孤獨寂靜的環境,正好給了我空前絕後的讀書的機會。我在國內不是沒有讀過書,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