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蘇州。古巷。
雨絲直直墜落,細似髮絲,濃密如愁。
巷中的石牆覆滿了厚厚的青苔,令老巷愈發深邃幽遠。
一陣腳步聲,踏碎了雨夜的寧靜。
“吱嘎嘎……”,一部囚車在巷中緩緩而行,四名押車人披著油衣,戴竹笠,面目遮掩的嚴嚴實實。
鋼鐵囚車中裝著一個怒發虯張的漢子,體魄強健如雄獅,鬚髮與眉毛都凝結著亮晶晶的水珠,他微閉雙眼,似在縱情享受著雨水滋潤。
這漢子身陷囹圄,卻難掩眉宇間的那份孤傲,他偶爾抬起眼皮,透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雁赤虎,江南一帶名聲最盛的俠盜,江湖中第一流的劍客,不料此時此刻卻被困於髒臭不堪的囚車之中。
他很清楚這條曲折反覆的巷道通向何處,他曾不止一次探察過這路的盡頭。
這迷宮一般密密麻麻的巷陌宛如一個漩渦,漩渦的中心就是琬琰閣——蘇州首富朱傾城的宅邸。
朱傾城,人如其名,財傾一城,這巷子周圍的十條大街,以及街上所有的店鋪、房屋,都是朱傾城的私產。甚至有傳言說,蘇州城一半的田產都已歸在他的名下。
這條曲徑,喚作輪迴巷。
一入輪迴,再世為人。
雁赤虎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他這次單刀直入刺殺朱傾城,不幸身陷輪迴巷,為意料不到的毒辣機關生生俘獲。
(二)
朱傾城正站在房簷下,負手而立。
富甲一方的巨賈,五短身材,容貌猥瑣,皺巴巴的臉皮毫無血色,頜下鬍鬚稀疏,衣著極樸素,灰衣,彷佛潦倒的鄉村學究。似他這種體貌,扔到人海里也泛不起一絲漣漪。
此際,他的臉色灰敗,神情焦灼,抬手撫摸頭頂時,竟順手捋下一把頭髮。
“起風了,好風啊!”他低吟著。
他忽地拔足在院子裡奔跑起來,跑到氣喘吁吁時,又停下來開始蹦蹦跳跳,樂此不疲地重複著,恍如一個貪玩的孩童。
他陡然跌倒在院中,仰面朝天的躺在溼漉漉的青石地板上。
他似乎是故意跌倒的,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是在等雁赤虎?抑或是未知的命運?
“吱呀”一聲,西南角的兩扇院門被輕輕推開,一輛囚車被推了進來。
朱傾城笨拙的翻過身,爬起來,絲毫不在意衣襟上沾滿的泥水。
他的聲音隱含焦慮:“請開啟囚車,將雁大俠身上的鐐銬都去掉。請小心一些,別傷著了雁大俠,雁大俠今晚可是琬琰閣的貴賓!”
稍一頓,繼而沉聲道:“請四位長老退下,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這棟房子。否則,格殺勿論。”
四名押車人開啟囚籠時,雁赤虎暴喝一聲,鎖住身體的鐵鏈俱被震斷,自囚車中激射而出,擊打在押車人身上砰砰作響。
“好功夫。”朱傾城拍手稱讚。
雁赤虎悶哼一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用不著裝神弄鬼!”
那四名押車人此刻方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咣啷一陣脆響,被他們身體吸附的斷鏈,這才墜落於地。
雁赤虎眉頭緊鎖,冷譏道:“沒想到堂堂苦禪寺四大高僧玄武朱雀青龍白虎居然做了有錢人家的走狗,憑你們的功夫,足以稱雄一方,實是可惜!”
押車人皆無反應,俱都不聲不響向朱傾城深深作了一揖,隨即躬身而退,眨眼間走的無影無蹤。
朱傾城見人退盡,硬硬地擠出一絲笑容:“雁大俠可是這八年來光臨過琬琰閣的頂尖高手啊。”
雁赤虎冷冷一笑,目光倨傲地鄙視著對方。
“果然人傑。”朱傾城由衷讚道,“閣下神采,令人欽佩。”
雁赤虎漠然道:“聽說你幼年失怙,少小離家,奔波勞碌二十餘年,終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買下了這祖宅附近的十條大街?”
朱傾城不禁頓顯得意之色:“不錯,若是富貴不能光宗耀祖,豈非錦衣夜行,黯然無光。”
雁赤虎皺眉道:“你雖買下這十條大街的一切,卻並沒趕走街上一人,反倒全都無償讓他們繼續居住使用,實是讓人欽佩!”
朱傾城愈發自得:“鄙人也算做得一兩件善事。況且,我早已將鄰里當作家人一般看待。”
雁赤虎冷冷一笑:“可我又聽說,凡是住在這片地上的人家,無論誰家新娶了媳婦,那洞房花燭之夜,同新娘睡在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