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許宣心中一顫,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啞聲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開眼,我爹有趙官家御賜的牌匾,大理寺也絕不會任這些奸賊胡來!”
這句話說得虛軟無力,與其說是駁斥林靈素,倒不如說在安慰自己。
林靈素哈哈笑道:“提點刑獄司都來審你的罪了,你還以為能夠翻供麼?天下烏鴉一般黑,罪名莫須有。別說你區區一個臨安府的藥商,就算是耿直如蘇東坡,忠義如嶽少保,狗皇帝還不是要貶就貶,要殺便殺?更毋論這些狗官和道士了,個個道貌岸然,心腸卻狠毒如蛇蠍,在他們手裡,老百姓輕賤得就如同螞蟻,生死予奪,不過在覆掌之間。你既已落到他們手裡,交出老子也罷,不交出也罷,一樣被捏死滅口,全家陪葬。”
頓了頓,悠然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小子,只要你現在吐出葫蘆,揭開封印,寡人不但幫你報仇,殺了這些狗賊,還保證救出你許家大大小小所有人命,一個也不少。”
許宣咬著牙閉目不答。他雖然早已橫下一條心,抱著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為救天下蒼生,到頭來卻累得全家抱屈枉死,仍不免悲怒難忍。腦海裡閃過父親與小娘將被凌遲處死的畫面,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絞。
林靈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來,是怕我作亂殺了狗皇帝呢,還是怕我宰了那些假惺惺的禿驢和賊道士?又或者是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禍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沒有老子,這些百姓被狗皇帝壓榨得還不夠麼?終日欺侮他們的,究竟是被鎮在峨嵋山幾十年的林某人,還是那些敲骨吸髓的‘父母官’?”
他口才原就極佳,再加上那魔魅沙啞的嗓音,每一句話都如楔子似的釘入許宣心底,聽得他心煩意亂。
林靈素又道:“試問天底下除了父母,還有誰真的待你好?就算你為了那些百姓著想,那些百姓與你又有什麼相干?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性命重要,還是你的骨肉至親重要?”
他沒說這句話前,許宣原已有些動搖,聽了這句話,眼前突然閃過峨眉山下的殘垣斷壁、那些那些慘死的鄉民,和那匍匐在母親屍體身上嚶嚶哭泣的女嬰……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亂如麻,“當”地一聲,牢門突然開啟,鄭虎領著兩個如狼似虎的獄卒奔躍而下,朝上招手喝道:“快點,快點!”
咚咚連聲,又有幾個皂衣大漢抬著楠木棺材,東碰西撞地穿過牢門,拾級而下。棺材顯是剛剛漆過,油光可鑑,氣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來,難道這些人當真要在這裡殺死自己?許宣雖不畏死,事到臨頭,仍不免一陣錐心的森寒恐懼。
那幾個獄卒大步上前,將他從水裡抽拔而起,七手八腳地卸下鐵索,戴上幾十斤重的枷鎖和腳銬,用鐵皮罩封住其口鼻,只留了鼻孔呼吸,而後抓起雙肩、雙足,齊聲大喝,將他丟入楠木棺材。
還不等他回過神來,眾獄卒又嵌上棺蓋,“咄咄”迭聲,用鐵釘釘得嚴嚴實實。
霎時間四周一片黑暗,只聽見林靈素的聲音在他腦中嗡嗡笑道:“妙極妙極,爹孃被千刀萬剮,兒子被封棺活埋,這就叫‘青衫就黃壤,江海永相望。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第一卷人間世 第四十六章神宵
片刻之間,棺材便已封蓋嚴實。
許宣戴著枷鎖,動彈不得,棺蓋四周邊緣雖留了一排氣孔,仍覺說不出的逼仄煩悶,幾欲窒息。
棺材搖搖晃晃,似是被那些獄卒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會兒,隱隱聽見“嘩嘩”的水聲,遄急如河流。
許宣心中一沉,難道這些人要將他拋入錦江之中?轉念又想,如果真要將他溺死,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舉?再說成都府的牢獄應當在衙門附近,怎會這麼快就到了錦江河邊?
正自狐疑,那幾個獄卒齊聲低喝,將棺材拋起,“咚”地一聲重重砸落,左右搖晃,顛得他骨骸如裂,劇痛難忍。
接著又聽搖櫓之聲,吱呀不絕,彷彿到了一艘船上,頗有規律地搖擺起伏。許宣臉頰貼著棺木,恰好與一個氣孔捱得很近,眯起眼想要看個究竟,卻只瞧見一片幽黑混沌。
林靈素笑道:“葛老道將‘翠虛金丹法’都傳了給你,卻連最為簡單的‘隔垣洞見’也沒教會,忒也差勁。嘿嘿,就你這點兒本事,連爹孃也保不住,還想解救天下蒼生?”
許宣心道:“你神通廣大,還不是一樣被困在葫蘆裡,求我放你出來?”奈何被貼皮罩封住口鼻,無法反唇相譏。此時恐懼漸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