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那樣吸了口氣。
我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撥通了我媽的電話。她第一句話就是“接到了麼?”
“早就接到了。”我說。
她說:“那就好。”
一向都是如此。她接我的電話的時候從來都不叫我的名字,我也從來都不叫“媽”。從很久以前起,我們就不再稱呼對方。弄得我在三嬸面前說出“我媽”這個詞的時候,舌頭都會打結。至於像是“你最近好不好”“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更是沒有了。其實這樣也好,我簡直不能想象,我若是跟她說出“保重身體”這虛偽的四個字,她自己會不會被嚇一大跳。
我爸爸去世以後,我其實只和她見過一次面。剛剛過完春節不久的時候,三嬸硬逼著我去一趟她那裡。那段時間,正逢我親愛的三嬸被南音私訂終身的壯舉氣得頭昏,所以我不想再火上澆油,沒有辦法,只好裝了一個信封的錢帶去,算是為了給她點兒東西才去見面的。總得有個理由和名目我才能心安理得。
但是她幾乎沒有正眼看我。一直在擺弄我爸骨灰盒前面的那個香爐。擺過來,再挪過去,直到香爐裡面有一支香因為她的折騰而折斷了,然後她才心滿意足地轉過臉來,宣告勝利似的說:“你看到了沒有?你爸也不想看見你。這支香斷了就是說明他看見你就心煩。”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瘋子。”這兩個字似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然後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這裡面是兩萬,花完了你就告訴三嬸,我再託她給你送來。夠你買成捆成捆的香把房子點了。”
她突然從懷裡摸出另外一個皺巴巴的信封給我,那信封觸控上去是溫熱的,她啞著嗓子說:“不用開啟看了。裡面是你爸的一撮頭髮。他臨走前幾天我剪下來的。你拿去吧,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別再煩我了,我現在要趕緊再上炷香給你爸,把這件事兒告訴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脾氣,一聽到我偷剪他的頭髮又得炸鍋,我得慢慢跟他說。”
“行,你們倆好好聊吧,你也該慶幸反正他不會再揍你。我就不打擾了。”我站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腿是軟的。
在雪碧懷裡的鄭成功完全清醒了,開始很有精神地講外星語言。倦意就是在那一瞬間從我身體一個很深的地方洶湧而來的,甚至侵襲到了從我嘴裡吐出去的煙。“雪碧,”我低聲說,“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看著他一點兒,他的手上有藥膏,不要讓他去啃自己的拳頭。”
東霓(一)(7)
“好。”她愉快地答應我。
也不知道在我的嬰兒時代,類似情況下,我媽她任憑我吃進去了多少有毒有害的東西。想到這裡我苦笑了一下。還好,我總算活著。
手機又開始不知疲倦地唱歌,伴隨著的震動的聲音像轟炸機一樣在我的腦袋裡肆虐。我長長地嘆氣,還是接起來,是江薏打來的。
“鄭東霓。”她開門見山,“我的那個在醫院上班的朋友今天下午通知我,你和你爸的DNA的鑑定結果出來了。他先告訴了我,然後正式的報告你大概兩三天之內就能收到。”
“是麼,謝謝。”我強忍著太陽穴那裡撞擊般的疼痛。
“你——想知道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了。”
“不想。”我簡短地回答,其實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為什麼不呢?反正是早死早超生。可是在我剛剛想要改口說“好”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把電話掛了。
呼吸停止的時候; 眼前泛著支離破碎的、深藍色的光。胸口緊緊地被撕扯,脖子那裡越來越緊,緊到那麼沉。我的身體完全不能做任何動作,當然包括掙扎著嘗試著呼吸,可是腦袋裡面清醒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光滑得不能再光滑,凜冽地倒映著我自己瀕死的軀體。
然後我就醒來了。準確地說,是驚醒的——但是我真不願意使用這個詞,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那種*的畫面叫我火冒三丈。我坐起來,忍受著微微的眩暈,窗外的天光已經微明,不是我夢中那種幻滅的深藍色,是灰色的。我胡亂地在睡裙外面裹上一件大襯衫,走到客廳的窗子那裡。漫不經心地把蓬亂的頭髮抓了兩把,我想它們應該重新燙一次了,可是真該死,我沒有時間,鄭成功那個小傢伙明明體積那麼小,卻有本事佔據我那麼多的精力。常常是這樣,我盼望已久的美容、SPA、瑜伽課,或者和江薏的約會,不得不因為鄭成功而取消:比如他突然不肯睡覺,比如他莫名其妙地低燒和吐奶,還比如他大哭大鬧的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三嬸家裡,但是隻要我把他抱起來,他就立刻安靜,好像我的面板上塗著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