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學校畢業的研究生還強呢。如此之熟練,應付自如,裝傻充愣,哄得人都高興,這可信嗎?有很多東西不可信,但是你總體來說你又非常相信,為什麼?就是我說的事體情理,因為它有大量的可信的情節。寫林黛玉的那些心理,寫賈寶玉跟她怎麼鬥嘴,你就覺得它可信極了。我最喜歡的一段就是描寫賈寶玉到處闖禍,先是為鎖啊,玉啊,把林妹妹得罪了。得罪了以後呢又隨便說話,又把薛寶釵得罪了。怪不得旁人把寶姐姐比作楊貴妃,你到底是長得富態些。這個賈寶玉真是罪該萬死,真是討厭,你怎麼能跟一個女孩子這樣講話呢,太沒有教養了。然後他又跑到他媽那兒去,跟金釧在那兒死皮賴臉搗亂。賈寶玉的這一面,他這一面他絕不是反封建的英雄,他是無賴呀,有無賴的一面呀。把金釧又害死了,然後回怡紅院的時候,開門開得晚了一點,一腳踹到襲人的懷裡,把襲人都踹出血來了,襲人都吐血了。你看看他的這種行為,到處闖禍,到處搗亂,但是他本身呢又不是那種特別壞的人,說老實話。這些地方描寫得何等真實。它這種非常真實的人和人的關係,人的這些東西和那些不太真實的,帶有誇張性的那些描寫結合在一塊,這才是小說。你只有真實的一面的話,它不會有那些趣味,不會有那些吸引人的地方。
但它有些地方又有誇張,有些地方它又有牽強附會,有些地方它又有拉扯。還有些地方甚至於你感覺到是曹雪芹藉著人物的口來講他要說的話。比如說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探春突然講了一段話。像我們這樣的家道要完蛋也還得有個過程。但是呢我們會自殺自滅,果然現在自殺自滅了,這說明我們這個家完了。那段的綱上得太高了。這個批判呢,太高了,你怎麼看,那個探春那個時候她不至於這麼刺激。探春並不是離經叛道之人,她敢上這麼高的綱,從根本上把榮國府的命運給否定了。我怎麼看怎麼它是曹雪芹的話,不是探春的話。小說家他是“假語村言”,它裡頭有許多東西並不是就是照相式的,攝影式的對現實的記錄和反映。但同時呢它的最根本的東西,它又是從人生的刻骨銘心的記憶感受到的,所以它叫做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痴”呢是兩個意思,一個是痴迷,一個是痴狂。我們可以從正面來說,痴的意思它就是執著。一個是藝術的執著,一個是愛情的執著,情的執著。痴並不是傻,並不是一般性的傻,並不是智商低。但它解不開,永遠解不開。所以曹雪芹在《紅樓夢》裡頭,他經常陷入一種自相矛盾的地步。譬如他一上來就寫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他一上來就寫說這些都是虛妄的。大家看著我這個書,茶餘飯飽之後,看著消遣消遣,付之一笑。也就不要再去追求人生中那些追也追不到,得到了也保不住的那些東西了。這些都是過眼煙雲,轉眼就過去了。他不停地重複他這些話,但是他真寫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你就覺得這東西不是空虛,這些東西它刻骨銘心。有這個經歷和沒這個經歷是不一樣的。包括寫到秦可卿的喪事,和元春省親的這個大喜事,還有他們吃喝玩樂的,享受生活的那種情景。我覺得你可以從他的筆觸中看出來,曹雪芹寫到這兒仍然充滿著得意,仍然在炫耀。別人你寫不了,你沒有見過那世面,你沒進去過,人家吃的人家喝的,人家的規矩。王熙鳳搞“智力支援”,上寧國府協助辦喪事期間,協理寧國府。去的時候帶多少隨員,到了那兒之後怎麼站開。哎呀,真有派,那個你寫得出來嗎?咱們寫得出來嗎?所以他這是一種自相矛盾的東西。他一方面說美人就是骷髏,可是你寫得美人在沒有變成骷髏以前她是美人,她不是骷髏。你看你永遠不會覺得林黛玉是骷髏,你不會覺得晴雯是骷髏,鴛鴦也不是骷髏,就連小紅也不是骷髏。所以這裡他有一種痴,這種痴是對藝術的痴。這個也是很有意思的,這個痴是用什麼作為價值標準呢?基本上是用實用主義,用利害的觀點。但你的藝術有什麼用呢?你吭哧吭哧一輩子就寫一部《紅樓夢》,你有什麼意思?你的一生在當時來說不是毫無價值嗎?你連科級幹部都沒當上,是不是,你也沒有鐵飯碗,也沒有退休金。寫了《紅樓夢》也沒有加入作協,也沒當理事。你有什麼意義?這本身就是一種痴,所以藝術永遠是痴人的選擇。
那麼第二個痴就是愛情,愛情你可以不這麼痴,剛才我不說了嗎。愛情那是神經病,所以我們最容易責備一個人的痴的,一個是痴心於藝術,痴心於永恆,痴心於一種非功利的這樣一種精神的昇華。第二是痴心於情,用一種與天地同輝的,與日月同在的,與江河一塊奔流的,這種情感來擁抱一個人,來愛一個人,來為這個人付出代價直至生命。你有過這麼一次體